她将放在袖中的書丢到她面前,聲音顫抖,“這是什麼?”
橋妧枝張了張幹澀的唇,“書。”
“什麼書?”橋夫人咬牙,猛地站起,怒斥道:“你以為你不說阿娘就不知道嗎?這些都是招魂的書,你平日裡整日去書局,看的都是這些東西嗎?你實在是太天真了,漢武帝都做不到的事情,你以為你能做到?”
橋妧枝抿唇,擡眸看着盛怒下的橋夫人,緩緩道:“阿娘,這隻是一些書。”
橋夫人雙目通紅,突然無力地坐到椅子上,低泣道:“沈寄時早就已經死了,你難不成以為自己看這些東西,他就能回來嗎?阿娘知道你心中難受,可沈寄時若是真的為你好,就不會再回來尋你。”
“阿娘!”
橋妧枝沒什麼表情,隻固執地将散落一地的東西撿起,一味的重複:“這隻是一些怪力亂神的書。”
橋夫人不說話了,過了很久,她才嘲諷道:“你和你爹一樣倔。”
她起身,拿起桌上的藤條,紅着眼眶冷聲道:“你長這麼大,阿娘隻打過你一次,就是東胡之亂時,你為了一隻狸奴偷偷跑回去,害得沈寄時回去尋你,死裡逃生,最終幾經生死才到蜀州。”
橋妧枝鴉睫微顫,她記得那次,她到蜀州見到爹娘的第二日就被阿娘用藤條抽了手心,還頂着太陽在院中被罰跪了整整一日。
橋夫人聲音更加沙啞,道:“今日是阿娘第二次打你,伸出手來。”
橋妧枝抿唇,将手背到身後,搖頭道:“上一次,是我錯了,我不該一時任性不顧自己性命還連累旁人。但是這一次,阿娘,我沒錯,我一沒有傷及己身性命,二沒有累及旁人,又是哪裡做錯了?何故要打我?”
橋夫人一怔,握着藤條的手微松,看了她好一會兒,才厲聲道:“人鬼殊途,執念太深就是錯!你處處都是錯,卻覺得自己沒錯?”
橋妧枝不服:“我沒錯!”
“沒錯?好……好好好。”橋夫人将藤條丢到地上,冷冷道:“那你今日就去祠堂罰跪,時候知錯了,什麼時候再出來。”
橋妧枝不語,眉眼無瀾,等到橋夫人離開,這才低頭去收書。
一隻蒼白而透明的手與她落在同一本書上,橋妧枝擡頭,對上一雙滿是擔憂的眸子。
她沒動,隻微微出神。
其實若論跪祠堂,整個長安都找不到一個比少年沈寄時跪得次數還多的人。他從長安跪到了蜀州,又從蜀州跪到了長安。不同的是,十七歲以前,他是被爹娘罰跪,十七歲以後,他是自己一人,在祠堂一跪便是一整夜。
父母先後戰死,他背着沈家的累累白骨封侯拜将,一夜之間,從沈小将軍變成了長甯侯,風光一時無兩。
可他時常看着沈家滿祠堂的牌位發呆,思索若是有朝一日如爹娘一般戰死沙場,自己的牌位又該放在何處?
那時所思所想,如今悉數成真。
橋妧枝跪在橋府先靈牌位前的空地上,眉眼低垂。偶有夜風吹進,将她額前發絲吹起,漏出一片光潔的額頭。
“我沒錯。”少女眸子映在祠堂内的燭火下,那張雪白的臉在昏黃的光照下更顯倔強。
沈寄時跪在她身側,目光緩緩落在高處的牌位上。他聽着少女清脆又固執的聲音,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橋妧枝從來沒有傷己累人,傷人累人的隻有沈寄時一個,受罰的從來不應當是她,而是沈寄時。
“沈郎君。”橋妧枝擡頭,側身看向身側的鬼魅,抿唇問:“你也覺得我錯了嗎?”
她下巴揚得很高,其實并不是想得到什麼答案,隻是想要一個肯定。
沈寄時喉結滾動,沒有猶豫,隻道:“女郎隻是執念太深,如何稱得上錯?”
如何稱得上錯?
橋妧枝一直緊繃的肩膀驟然一松,鼻尖微微發酸。
沈寄時抿唇,目光一刻沒有從她身上離開。
他們誰都沒有注意到,此時此刻,遠處祠堂外多了一人。
溫熱的糕點從手中脫落,毫不客氣地在地上沾了一圈灰塵。
郁荷驚恐地捂住嘴,被吓得連連後退。
她看着跪在祠堂中的女郎正神請專注地與人說話,可目光所及,女郎四周明明空無一人。
腿一軟,她幾乎是本能地往回跑。
有……有鬼……
真的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