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6 自由
這場暴力沒有持續太久,被結束遛彎回到家的顧衛朝打斷。
他搓了搓背心下的胸口,嘴邊叼着抽了一半的煙,裝模作樣地讓顧軍别鬧,叫顧北趕緊進屋。
這會兒的顧北已經因為母子倆的毆打和屋外煙花的刺激而出氣多進氣少了,他用力抱着自己傷痕累累的身體,臉色白得像紙,好看的眉眼因痛苦而扭曲,嘴裡喃喃呻.咛。
就像一條被抛上岸的魚,每次喘息都能彌散他的生命。
他這幅狼狽到極緻的模樣讓顧軍心情大好,他施舍般撿起一包開封的薯片扔到地上,逗狗一樣,道:“賞你的,别餓死了。”
說完就抱着零食袋繼續去玩電腦了。
顧衛朝有些不悅地瞪了潘文麗一眼。
不過他倒不是因為妻兒欺負了他的侄子,而是覺得鬧出的動靜太大,會讓鄰居聽見從而毀了他的名聲。
潘文麗回瞪他,故意從鼻子裡哼出一聲,扭着頭回了房間。
顧衛朝拿上煙盒躲進廁所抽煙。
一陣窸窸窣窣的關門聲後,客廳隻剩下冰冷地闆上的顧北。
月光透過窗柩落在他身上,空氣中滿是硝煙的味道。
少年側躺着抱着胳膊,睫毛似落了雪,眼裡黯淡無光,電視機正播放着某綜藝節目,主持人和嘉賓們的歡聲笑語遙遠得仿佛從另一個時空傳來的。
不遠處顧軍房裡響起他沉浸遊戲的厮殺叫喊。
廁所顧衛朝正刷着直播,美女主播一口一個大哥叫得火熱。
潘文麗在和她的小姐妹打電話吐槽辱罵他這個小白眼狼。
所有聲響交織在一塊,于蟬鳴不斷的夏夜中顯得嘈雜又和諧。
感覺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都過得很好。
除了他。
顧北顫抖着長睫閉上眼,他扯起唇想諷刺地笑一下,可唇上的撕裂打消了他的念頭。
他忍着全身被攆過一樣的疼,慢慢爬起來,撐着拐杖,走進他十平米儲物室改造的小卧室,背上自己的包,行動遲緩地走出這個“家”。
早在五年前父母去世後,顧北就明白了一件事。
他已經沒家了。
可未成年必須得有個監護人。
顧衛朝領他來到梧城的那一天,他也曾在心底憧憬過未來,想要重新開始。
但他低估了人性的惡。
潘文麗根本不想養他,在顧衛朝決定接下他這個累贅的時候,夫妻倆爆發過嚴重的争吵。
他倆一個是等活的水電工,一個是給人看店的,每個月那點工資供養完大學生顧軍已是捉襟見肘,再來一個小孩,他們一家都得喝西北風。
即使家庭狀況如此糟糕,顧衛朝仍舊堅持己見。
你以為他是心疼弟弟留在這世上的唯一的孩子受苦嗎?
不是。
他從警察那兒聽說了,他弟弟和弟妹的死亡賠償款有将近一百多萬。
一百多萬。
多誘人的一筆錢啊。
他怎麼舍得讓那個臭小子獨吞呢。
不過這筆錢隻有等顧北成年後才會打給他,顧衛朝是沒份的,所以他必須得守着顧北,将人放在自己眼皮底下。
控制他,拿捏他,等拿到錢之後就把人趕走。
被顧衛朝這麼一點撥,潘文麗哪怕再不情願也不得不情願了。
他之所以這麼清楚這對夫妻的如意算盤,還是因為他在去年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今陽中學。
本來是件喜事,可他卻被狠狠罵了一頓。
潘文麗不想出錢供他讀高中。
顧衛朝當着他的“和事佬”,但流露出的态度也是不贊同。
在這個家裡,顧北已經被“馴化”得失去了争取和反抗的意志,就像從小被籠養的寵物,本該奔跑的四肢逐漸發軟退化。
心氣早就被磨沒了。
一般潘文麗不答應的事他就不會再提。
可這次不一樣。
他心裡有種預感,如果自己不去讀高中的話,他這輩子估計就這樣了。
他不想認輸,不想真的成為潘文麗口中的“廢物”。
他第一次為自己“反抗”,卻被潘文麗狠狠扇了一巴掌。
注意到少年倔強陰沉的眼神,顧衛朝若有所思,他拉着氣頭上的潘文麗進屋反鎖上門,提醒她要是把顧北逼急了逃出籠門,那一百多萬就徹底落空了。
夫妻倆不知道,顧北當時就站在屋外,将他們的悄悄話盡收于耳。
那一刻,心如同墜入冰窖,寒意從頭竄到腳。
在顧家的這五年,顧北從起初的可愛開朗,到現在變成空心的行屍走肉,眼中的光彩逐漸被疲憊和小心翼翼代替。
他以為是自己的到來讓伯父伯母生活壓力變大,所以他們才苛待自己,沒想到竟是為了父母的賠償款。
顧北止不住地冷笑,眼尾猩紅一片。
他笑自己像個傻逼,也笑原來親情也不過如此。
死人都有利用價值,何況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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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天的磨合,顧北已經能熟練用雙拐行走。
他悶頭走了許久,也不知道該去哪,隻想着遠離那一家人。
所以不管去哪都行。
頂着司機的眼神壓力,顧北穿過了第五個十字路口,再擡頭,他竟然不知不覺走到了武湖公園。
這個時間點公園裡都是散步的行人,拄着拐杖,還鼻青臉腫他像個異類。
顧北來到湖邊坐下,帶着濕氣的夜風吹到身上并不很清涼,反而讓皮膚沾上潮濕的粘膩。
顧北靜靜望着湖面上的波光粼粼,視線又不自覺落到受傷的右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