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裡繃着的那根弦驟然斷裂。
從遠處看,隻見瘦得骨骼嶙峋的少年低垂着腦袋,背影佝偻,形容枯槁。
不見這個年紀該有的清風明月與胸膛熱血。
就連一身堅硬的骨,都似被敲碎了。
馮老師問過他:“顧北,你成績那麼好,為什麼還要去練跑步啊?”
他還記得自己當時的回答。
“因為我喜歡奔跑的感覺。”
“會讓我有種我生來就自由的錯覺。”
馮老師聞言哂笑:“可每個人生下來就是自由的啊,這不是種錯覺。”
顧北面色微怔,鳳眸裡亮起的光漸漸熄滅,他啞聲道:“對我來說,是。”
他覺得自己應該是抑郁了。
或者說,他其實一直處在抑郁的情緒裡。
就像此刻,意識到自己再也無法奔跑,再也無法感受自由的錯覺。
他很想走入這汪冰涼的湖水中。
當一道熟悉的鈴聲響起時,顧北才恍惚回過神。
他低頭發現自己的半個身子已經泡在了水裡。
他扭頭看向岸邊,鈴聲的來源是他的背包。
猶豫了兩秒,顧北轉身朝岸邊遊去。
他濕漉漉地癱在岸上,石子咯着他的背後,冰冷的湖水讓他的身體麻木不堪,痛感都弱了不少。
他掏出背包夾層裡的老款翻蓋手機。
手機邊緣的白漆早已掉落斑駁,邊響鈴邊閃着刺眼的燈光。
這還是爸爸出事前給他買的禮物。
也是遺物。
他小心保管着,用到現在。
這台手機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響過了。
看清來電人的名字,顧北心口一窒。
這通電話如同開啟潘多拉魔盒的鑰匙,将那些被他刻意壓制的,關于濱甯的回憶一股腦釋放出來。
【荊勇】
荊這個姓很稀少也很獨特,他記得特别清楚。
煙花廠的員工裡就這一個姓荊的。
也是爸爸臨終前,一直挂在嘴邊的名字。
莫名的,顧北呼吸急促起來,他顫抖着指尖,按下通話鍵,接着遲疑地把手機擱在耳朵旁。
電話那頭沉默了許久,安靜到顧北以為或許是某種惡作劇。
他滾了滾喉結,開口的聲音嘶啞低沉:“喂?”
回應他的依舊是沉默,顧北皺緊眉頭,暗罵了聲,就要将電話挂斷。
手剛放下,聽筒裡便傳來一個明顯是小孩子聲線的嗓音。
“喂。”
糯糯的,尾音帶着小心翼翼。
顧北動作一頓。
他重新舉起手機,語氣不是很好,甚至有些沖:“你是誰?給我打電話幹嘛?”
小女孩似被顧北吓到了,話語染上濃重的鼻音:“我是荊梨,媽媽讓我打給你的。”
荊梨?
是……荊勇的女兒?
眼前的場景一瞬間幻變成濱甯的重症病房。
全身重度燒傷,已然奄奄一息的顧衛陽用力扯住顧北稚嫩的手,斷斷續續地囑咐他:“荊勇,叔叔的,叔叔的,女兒,荊,荊梨……”
“小北,乖,乖孩子,你要幫,幫爸爸,照顧好她,記住了……”
交代完,男人便永遠地閉上了眼。
生離死别的時刻,十二歲的顧北隻知道哭着求父親不要離開他,傷心得什麼也沒記住。
時隔五年,再次聽到這個名字,伴随着父親離世的哀傷,顧北怔愣了好一陣才收攏思緒。
“哥哥?”小女孩弱聲叫他。
顧北抹了把臉,強迫自己清醒,冷聲問:“你媽媽呢?”
“把電話給你媽,讓她跟我說。”
荊梨默了默,語氣平淡地說:
“她死了。”
話音落地,顧北呼吸一滞。
四周寂靜無聲,武湖風聲嗚嗚,樹影搖晃,宛如鬼魅。
他渾身濕透,感到一陣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冷。
顧北垂眸用力抿了抿唇,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像從砂礫中滾過,啞到了極點。
“你現在在哪?”
他其實一點也不好奇,一點也不想管。
但是……
他的媽媽也死了。
“濱甯醫院。”荊梨乖乖地回道。
顧北踉跄起身,抓上包背好,沉聲撂下兩個字:“等我。”,便挂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