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規清膚白如雪,此刻他站在昏暗不明的獄中,看着像污穢當中的一點白,格外紮眼。他停步在孫長甯面前。
孫長甯坐在地上,望見溫規清雪白無暇的靴,他倏然起身,警惕道:“你來做什麼?”
溫規清說話時永遠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他說:“來和你聊聊。”
孫長甯放聲笑道:“我身份低賤,此刻更是待宰的階下囚,不配和溫大人聊。”
溫規清輕笑,說:“今日我想說的話,不是你想不聽就能不聽的。我聽說你和你家公子自幼一起長大,關系頗深。你家公子拿你當親眷,你卻要害他被查辦,毀他清名,你怎麼這樣狠心。”
孫長甯頓時被點了起來,他撲向欄杆,搖晃着問:“公子怎麼了?”
溫規清的眸子裡含了幾分清冷,他轉眸看孫長甯,不鹹不淡說:“能怎麼呢?不過是受你牽連千夫所指罷了。你跟上宋公子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他現在還想着将你洗出來。可他太傻了,洪庶咬死了是你,他執意要保,擔的是徇私枉法的名,若是在聖上眼中,他成了個為私情而不顧天子安危的人,那可就難辦了。”
孫長甯面色慘白,沒有說話。
溫規清就接着說:“謀害天子,這是大罪,是要牽連九族的。你不在乎你自己的命,連你家公子的命也不在乎麼?要是有心之人順着你,查到他……宋家百年賢臣的好名聲,可就毀于一旦了。”
“我沒有謀害天子,是……”
“你到底做沒做過不重要,”溫規清掐斷了孫長甯的話“重要的是,大家都信了,連皇上也信了。就算洪庶現在改口願意為你作證,大家也會覺得是宋逾明為了保你威逼利誘,天子禦前,哪裡容得下這般人?”
孫長甯抓着欄杆的手漸漸無力起來,順着欄杆滑了下去。
溫規清突然轉變語調,眼中帶了幾分慈悲,說:“我豔羨你們的主仆情深,所以特意來提醒你。你活着,就是塊活靶子,不時地就要有人将髒水往你身上潑,那些潑在你身上的髒水,每一滴都是會往宋逾明身上沾的。若是這案子定死在你身上,皇上也不欲再查也就罷了,若是還要查下去,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不可控的東西?”
孫長甯垂着眼,始終沒有說話。
溫規清最後撂下一句:“你自行斟酌。”就出去了。
整場對話不過半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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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逾明重新呈交了一份供詞,南衙兵在一個小破院子裡找到了洪庶的妹妹,小破院子的落款是錢子闫府内的一個小厮。
宋逾明将錢子闫參了上去,說:“攜人親朋行威逼之事混淆聖聽,如此下去,這朝廷不成了你錢子闫一人的一言堂!”
錢子闫力争道:“我錢府上下百餘人。我能一個個查清戶籍家世,如何查的清每個人皮囊底下是怎樣的一顆心?皇上明鑒,微臣對此事毫不知情!”
宋逾明據理力争說:“一個下人,拿什麼去聯系典廄署的人?”
錢子闫說:“典廄署中最下等的雜役,又不是什麼王公貴族,難道還得千金見一次嗎?宋大人未免有些強詞奪理!”
兩人争論之際,突然有侍衛進來,他面色慌張,跪于殿間說:“皇上,大理寺剛剛來話,說孫大人……死了。”
這個消息如雷貫耳,在宋逾明耳邊炸開,一時間他竟什麼也聽不見了。
位于大殿中的人無不震驚,甚至是唐祈醉也露出來怔然之色。
林從進走入政和殿内,遞上陳詞,說:“孫長甯自裁前,留下一封昭罪書,已經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這是陳詞,請皇上過目。”
這案子越查牽扯進去的就越多,現在連錢家都牽扯了進來,趙繼勳不想再查,孫長甯此刻的認罪,恰好就給趙繼勳搭了個台階,趙繼勳随手翻了翻陳詞,便說:“罪人孫長甯已然認罪,此事全系他一人所為。錢子闫府中的小厮擅自關押人口,三日後便和洪庶一起問斬。此事結案,莫要再提。”
趙繼勳說完,便一甩長袖,離開了龍椅。
宋逾明這才緩過神來,他怅然地跑出去,他不相信,孫長甯是他從小到大的好兄弟,他不會這樣輕易死的。
他分明答應好,要等宋逾明将他撈出去的。
宋逾明提着袍,不顧及形象,沒命地跑。
他到了大理寺獄門口,雙手掐住楚懷遠的肩,問道:“孫長甯呢?”
楚懷遠神色黯然,他看了看地上的白布。
宋逾明跪坐在地上,掀開白布,看到了孫長甯了無血色的臉。
孫長甯靜靜地躺在那兒,睡着了一般,他的臉還沒人擦過,仍沾着污穢。
宋逾明怕吵醒他一般,試探地叫:“孫長甯?”
見孫長甯不答話,宋逾明又癡癡地擡起袖子給孫長甯擦臉,他沒掉眼淚,好像還是沒反應過來,這個自己再熟悉不過的人已經死了。
楚懷遠鼻子一酸,将頭别開,不願再看。
有人要來将孫長甯擡走,宋逾明這才如夢初醒般鬧騰起來:“你們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