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川柏受了一路的苦,岑無患隻讓人給他喝近乎可以稱之為水的稀粥吊着命,一日還隻有一頓。因此,等杜川柏入京時已經隻剩半條命了,他本已經在心中盤算好了,若邶朝的人想他賣國,他就一頭撞死在獄裡。可林從進剛開始竟是問他,錢順通敵的事情到底是真是假,那他當然沒必要為了他國的内政丢了命,對此供認不諱。
硯都新縣令劉秦桑為着唐祈醉的事也一同入了京,此刻趙繼勳正親自盤問他。
劉秦桑的手攏在衣袖裡,人跪在地上,腦袋微微垂着,說:“硯都并非富貴之地,微臣上任不久,見到那樣的數額實在惶恐,隻能快馬入京求見皇上。可臣手中沒有朝廷的紅頭文件,進不了宮,所幸碰見大理寺林大人,他說大理寺人手稀缺,便讓唐大人身邊的人代為行權。事急從權,沒能及時上書給皇上,微臣罪該萬死。”
劉秦桑說着,将頭重重地扣了下去。
趙繼勳扶着腰,思忖起來,若真是如此,這事兒就是大理寺辦的,便不能算唐祈醉僭越。當時大理寺也在查錢家,看見安護府運送大額銀子截車也合乎情理。
趙繼勳又問林從進,說:“他說的屬實嗎?”
林從進也磕了個頭,說:“确實如此。”
這樣說來,趙繼勳算是罰錯了人,他有些惱,沉聲說:“那你當日在大殿上,為何不說?”
林從進咬了咬舌尖,竟不似從前那般卑微軟弱了,他說:“當日情形,微臣說了,皇上未必聽得進去。”
趙繼勳愣然。
當時溫規清咬死了唐祈醉,加之趙繼勳被心魔困擾,當時已經認定唐祈醉僭越了。
林從進接着說:“皇上容微臣直谏一回,唐大人那日口無遮攔,沖撞了皇上,挨罰也是該的,不過唐大人應該以大不敬的罪名罰,而不是擔着如今結黨營私,私自僭越的罪名。”
趙繼勳沉默須臾,緩緩開口,說:“去,讓岑無患帶金吾衛将人放了,這幾日的軟禁,朕罰的是她天子面前口出狂言,再罰上三個月的俸祿。江鶴引也一并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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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姊,半個月了,我要熬到什麼時候才能出去啊?”唐辭桉雙手拖着下巴,沒精打采地問。
唐祈醉手中的話本子剛好翻過最後一頁,她擱下話本坐起身,說:“今日。”
唐辭桉一聽,那些憂郁頃刻間一掃而空,她的身子都坐直了,一雙明亮的杏眼中仿佛還閃着星子,她口氣歡快,确認道:“今日?”
唐祈醉沒應聲,隻将目光放到了窗外高聳的門上。
唐辭桉順着她的目光看去,鎖“哐啷”一聲落了地,緊接着門被打開,門後面是唐辭桉想了多日的場景。
岑無患身後站着江鶴引,唐辭桉提起裙子,如同撒歡的雀兒一般,交代一聲:“阿姊我出去逛逛!”人便跑沒影兒了。江鶴引有眼力見兒地跟了過去。
唐祈醉眼中含笑,也要出去,岑無患卻擡手将人攔了,他說:“我有話問你。”
唐祈醉轉身又坐了回去,黑漆漆的眼眸望着岑無患,那眼神沒帶什麼攻擊力,仿佛在說“你問呐。”
岑無患掩了門,坐到她對面,說:“唐祈醉,你可真厲害。”
“一年前,你查軍饷案,将硯都原來的張縣令殺了,我還以為你隻是單純地草菅人命,如今一看,你是想将硯都縣令換成你的人。那麼早就預料到這個人之後用得着,你已經不能單用聰明來形容了。”
唐祈醉沒吭聲,仍然那樣望着他。
岑無患走到她身側,忽的掐住唐祈醉的下巴,俯身看着她,冷聲道:“别這樣無辜地瞧着我,你是不是早算計好了?”
“是啊。”唐祈醉輕飄飄地說,“你知道的,我從來不會把注下在一個人身上。你若是肯幫我,将人帶回來最好,你若是不肯幫我,劉秦桑也會入京求見皇上的。”
岑無患說:“我不相信你煞費苦心埋這顆棋隻為了今天這場景。你還有什麼打算?”
唐祈醉仰起頭,離岑無患更近了幾分,她說:“我是答應過與你合謀,可這并不意味着我會對你全盤托出。我們之間的合約仍然作數,可這是我自己的打算,你沒必要知道。我隻和你說,我沒打算攪弄朝中的風雲,你且放心。”
岑無患看着唐祈醉認真的神情,盯了半晌,終于起開身,說:“走吧,面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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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繼勳單手放在龍椅邊的軟包上,杜川柏的供詞他已經看過了,此刻他擰着眉,一件件梳理起這些事情來。
“錢順通敵之事已然水落石出,但沒人敲定那些銀子就是錢順的,如今這筆銀子已經收歸中央,朕也不想再過多追究。”
案子查到如今這個地步,那些銀子的事兒早就說不清了,堂内無一人言。
趙繼勳接着說:“朕念及錢家為邶朝效忠多年,便奪了錢順的職,貶他為奴,發配澧水,終身不得入京。”
這顯然是罰得輕了,通敵本就是誅九族的罪,趙繼勳這處理的,非但沒牽連錢家,連錢順的命都還能留着。
唐祈醉的臉色凝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