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祈醉将目光移開,兀自坐到一邊。兩人都沒說話,唐祈醉順手将唐辭桉塞得藥包擱在桌上,身子便靠在一邊,合上了眼。
岑無患的眼神忍不住落在那包得整整齊齊的草藥上,手垂落時不經意碰着了唐祈醉的手指,岑無患感受到那唐祈醉指尖傳來的溫度,那溫度燙得他鎖起了眉:“這是怎了?這麼燙?”
唐祈醉仍合着眼,忍着頭昏,嗓音有些啞,回道:“不礙事。”
岑無患将手覆在唐祈醉手背上,覺得那溫度仿佛要把人燙化了,他說:“燙成這樣還說沒事?”
唐祈醉淡淡地“嗯”了一聲,好像已經沒什麼餘力再多說話了,明明出來時感覺已經好些了,這會子不知道為什麼,又覺得冷起來。罷了,熬熬就過去了,每次都是這樣熬過去的,不打緊。唐祈醉這麼想着,卻突然覺得馬車停了下來。她不願意問為什麼突然停了,甚至不願意睜開眼,唐祈醉隻覺得冷,身上的每寸骨頭似乎都在打顫,突然,身上傳來陣暖意。
岑無患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氅,他将唐祈醉整個人都蓋住了,說:“躺會兒?還有兩個時辰便到了。”
唐祈醉輕聲“嗯”了一聲,就順着躺在岑無患膝頭,可能是病中意識不清加之最近心存郁結,她閉着眼,眉頭微微簇着,看起來有些痛苦,她緩聲說:“我沒想過他會死。”
這個他指的是齊施琅。
岑無患一怔,唐祈醉突然的坦白令他猝不及防。他印象中,唐祈醉從未表露過真情,歡愉也好痛苦也罷,唐祈醉都不會表現出來,所以他永遠猜不到唐祈醉口中說的話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可就算是這樣,岑無患還是忍不住想接近她。
“我殺溫瓊華那日,溫瓊華問我,如今過得痛快嗎?我騙她說痛快。我騙她了,這麼多年,我沒有一日是痛快的。”
唐祈醉不痛快,幼時那些可怖的記憶如洪水猛獸将她吞沒,唐祈醉不止一次想将這些記憶棄之如履,可仇恨不斷鞭笞着她,唐家上下數十條冤魂十年如一日地在她耳邊哀鳴,時刻灼燒肺腑的恨意驅使着她争權奪利。
娘親告訴她要活下去。
溫輕竹告訴她,别被仇恨蒙蔽,要為自己活下去。
可唐家的屍山血海,她真的能跨過去嗎?
唐祈醉就呢喃了這幾句,就沒再吭聲。
眼淚無聲無息的落了兩滴,這是她少有的脆弱。
岑無患心中那點兒被利用的不快頃刻便煙消雲散了,他輕輕地給唐祈醉抹幹淚,不由得看到了唐祈醉烏發中的玉簪,心中竟有幾分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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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祈醉醒時,是在客棧,她口中還泛着藥的苦味,顯然是有人給她喂過藥了。
晨光透過窗戶紙,不刺眼,但把整個屋子都照亮堂了。
岑無患趴在桌案上,他手邊的碗裡還裝着些褐色的藥渣,這一切都在告訴唐祈醉,他在這兒守了一夜。
唐祈醉想到這兒,心也不由得微微動容。
岑無患似乎是感覺到有人靠近自己,修長的手指蜷縮起來,人也跟着醒了。
他睡眼惺忪,依稀看見面前有個人,恍然清醒了,看清人後,他說:“你要吓死我嗎?”
唐祈醉坐下來,眼中帶着些好似好似無的
笑,說:“這麼怕我死?”
“怕啊。”岑無患承認說,“這案子隻交給你我辦,你要是死了,我可就麻煩了。”
唐祈醉打開門,說:“那就以我的命至上,你死了我都不能死,明白了嗎?”
岑無患起身跟上去,說:“行啊,我的命哪兒有裕安的值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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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州刺史府建的金碧輝煌,連門口挂着的大牌匾外圍一周鍍的也是真金。
“嗬,好氣派。”岑無患仰頭看那塊非常有排面的牌匾,眼中閃過絲譏諷的光。
唐祈醉淺望了眼,沒說什麼,就對着敞開的門,說:“進去吧。”
滄州刺史嶽漸鴻體态健碩,他顯然是得了消息,今日唐祈醉二人要來,早早就把大廳收拾好等着人來了。
嶽漸鴻腮邊垂着些肉,笑起來略顯憨态,他邊從府内走出來,邊笑着賠禮,說:“二位大人,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唐祈醉微微颔首,眼中含笑,說:“嶽大人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