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唐祈醉頓了頓,“娘親。”
那和尚一怔,他知道自己今日的鐘為誰所敲,這句娘親實在突兀,正當他想趕人下去時,突然看見唐祈醉那雙眼。
哀求,痛苦,彷徨……
和尚答應了。
唐祈醉接過鐘錐。
從晨光熹微到夜幕低垂。
三萬下。
一下不少。
那和尚就坐在一邊,盤腿打坐,唐祈醉松開鐘錐的那一刻,一直緘默無聲的和尚突然開了口。
“敲鐘是為渡人,可你執念太深,渡不得人。”
唐祈醉要下樓的腳步停下了。
“等等吧,會有人渡你的。”
唐祈醉嗤笑一聲,說:“我當你要說什麼,原來就這些。我罪孽滿身,今生也不打算贖了,沒人渡的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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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的佛像前煙火缭繞,岑無患撚着香火将它插入香爐中,骨節分明的手指不小心碰倒了神龛前的蠟燭,滾燙的蠟油半點不留情地澆在岑無患手上。
岑無患攤開手,手背上火燒火燎的一片,他眉頭輕簇,吃痛輕輕“嘶”了一聲。
唐祈醉正巧從大殿最左的角落走出來,她看見人,也不覺意外,自然地向岑無患走過去,說:“什麼時候來的?”
岑無患聽見唐祈醉的聲音,将被燙着的手攏入袖中,放在身後,不由自主地勾勒出一抹笑,說:“剛到,一柱香都沒燒完。”
外頭的打更聲又響起來,已經過了三更天了,天早就黑透了。
唐祈醉卸了妝發,隻着單衣站在院子裡,屋檐上挂的兩個燈籠随風晃動。
岑無患走到唐祈醉身側,仰頭看,天上無月也無星:“這麼黑,站這兒做什麼?”
唐祈醉沒答話。
岑無患忽然覺得手心一涼,唐祈醉塞了個瓷瓶在他手中,他狐疑地擡手看那小瓷瓶,說:“這是?”
唐祈醉主動扣住岑無患的手,說:“這樣好看的手,留疤就不好看了。”
“裕安。”岑無患捧起唐祈醉的臉,低頭吻住她。
唐祈醉眼睫微動,閉上了眼。
夜涼如水,萬籁俱寂,夜黑風高下,沒人分的清這是索取還是安撫。
唐祈醉有些接不上氣,幾次想退,奈何腰間被人緊緊鎖着,硬是被迫營造出種難舍難分的氛圍。
這樣難舍難分的狀态不知持續了多久,唐祈醉幾次都覺得自己要背過氣去了。
露水順着翠葉滴在唐祈醉眼角,岑無患放開唐祈醉,那點兒露水已經順着眼角流到臉頰,岑無患擡手揩去水珠,溫柔道:“哭了?”
唐祈醉氣若遊絲,她垂着眼睑,搖了搖頭,輕聲說:“夜深露濃,樹上掉下來的水珠。”
“不過下回你提前同我說一聲,感覺快憋死了。”
岑無患輕嗤一聲,捏住唐祈醉的下巴,将她的臉擡起來,說:“裕安好不講道理,情到濃時,如何自控?”
唐祈醉已經緩過氣來,她說:“好心送藥給你,差點兒把命搭進去。夜深了,進屋吧。”
唐祈醉話是這麼說,手卻還勾着岑無患。
“你這到底是讓我進屋還是不讓我進屋?”
“我是說,”唐祈醉突然湊到岑無患耳側,吐出的熱氣有一下沒一下地打在他耳朵上,“進屋我幫你上藥呐。”
妖孽。
不折不扣的妖孽。
岑無患眉毛微挑,說:“好啊。”
那藥涼絲絲的,火燒般的傷瞬間被那涼意壓了下去。
唐祈醉擱下竹片,打了個哈欠,一副倦怠的模樣。唐祈醉似乎是困極了,眼睛已經合上了。
岑無患将人抱起來,放在塌上,起身欲走時卻發現手被唐祈醉死死牽着,她閉着眼,口齒含糊,說:“别走,陪着我好不好?”
岑無患頓了少頃,坐了下來,倦意席卷而來,他也不自覺地閉上了眼,連燈都忘了滅便昏昏沉沉地睡過去。
岑無患的眼睛剛合上,唐祈醉的眼睛倏然睜開了,她坐起身,臉上的倦怠一掃而空。
岑無患睡得很沉,唐祈醉的聲響他竟一點兒沒察覺,按理他不該如此,平日裡哪怕是睡着,身邊的風吹草動他也都能敏銳地捕捉到。
可今日不同。
唐祈醉給他的藥裡,參進了“半日閑”。
那是唐祈醉母親調配的,原先是混少許到熏香裡,安神最佳,可量多了,人便是不想睡也會無意識地睡過去。
讓千機堂看着,行事多有不便,岑無患一個人總比那一群人好應付。
唐祈醉翻身落塌,輕聲推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