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認識三年了,怎的忽然對我這般客氣?”浮瑤忍不住笑了,放下手裡的食盒,反手從衣袖裡掏出一個足足有手肘長短的布包攤開平放在桌案上。
他伸頭去看,本就黑沉得不辨五官的臉色更黑了。
“這些針是……”
看着一根一根閃動着寒光的粗長銀針,他的嘴角輕輕抽搐。
“哦,給你紮針放血用的,”浮瑤從布包最末端抽出一根針,兩指夾着針尾朝他靠近:“鲛鱗之毒已入血脈之中,需将毒血慢慢放盡、更新新血,那些鱗片便會自動脫落,膚色也會慢慢變回正常——來,我們開始吧。”
“等……等一等。”他戒備地看着浮瑤手裡的長針,道:“不然還是放下,讓我再考慮考慮吧。”
“也好。”浮瑤放下針,卻沒有收回布包:“時間還長,不着急,而且解毒的手法其實十分簡單,如果你信不過我的醫術,隻要在太沖、氣海、風門、鳳池、百會等五處大穴自行施針,針入肌膚一寸,一柱香後臉上的鱗片便會開始自行脫落。”
這麼草率的嗎?
他心中越發後悔方才答應得有些太快了,嘴上卻解釋道:“我沒有……沒有不信你。”
浮瑤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沒有關系,明天我再來看你,到時候你再決定也無妨。”
說到這裡,她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上前一步看着他的眼睛問:“對了,都認識快三年了,你從不肯告訴我你的名字,現在也還不願說嗎?”
“不是不願,是不能。”他說:“我沒有名字,出身不祥,不入宗室族譜,陛下将我囚入冷宮時也一并剝奪了我的姓名。”
“這樣啊,好可憐……”浮瑤皺着眉頭思忖片刻,笑道:“既然如此,我送你個名字可好?”
她笑起來的時候,眼波流轉,酒窩深深,襯得漫天星子黯然失色。
他望着她的笑容,不覺竟有些癡了:“什麼?”
浮瑤笑道:“就叫‘陽景’二字如何?”
“陽景……”他把這兩個字放在舌間念了兩遍,問:“是哪兩個字?”
“微陰翳陽景,清風飄我衣「注1」中的陽景二字,你覺得怎樣?”浮瑤說着,擡頭看看天色,揮手告辭:“時間真的不早了,我還有事未辦先走了,明日再來看你。”
“你……明天還來嗎?”
浮瑤“嗯”了一聲,道:“我從不騙人。”
“好,我等你。”他呢喃着應聲,再擡頭時,她已經離開了。
“陽景……”他微微垂下頭,想到女子方才喚自己名字時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伸手拾起對方留下的銀針,摸索着找到太沖穴,腕間略一使力對準位置紮了進去。
“唔……”銀針入體,他的氣息略一滞塞,鑽心般的疼痛自氣海處升起。
他沒多耽擱,強忍劇痛插入了第二針……
第三針……
手起針落間,鑽心裂骨的疼痛自他周身五處大穴漸次升起,胸口氣血翻騰,下一刻喉頭一甜,一口烏血脫口而出。
“……”他沉默着拭去唇邊血漬,手背蹭過臉頰時卻猶如利刃剮過皮膚,帶起火辣辣的刺痛,定睛一看,原是一片脫落的鱗片粘在手背上被帶了下來。
折磨了他十幾年的奇毒正在一點一點瓦解。
他伸手攬過銅鏡,隻見鏡中人臉上怪異的鱗片片片脫落,皮膚上的烏黑之色漸漸退去,唇邊挂着漆黑的血漬,看起來比先前還要詭異可怖。
“還好,沒讓你留下來,看到我現在的樣子,”他反手扣上了鏡子,自言自語般輕歎道:“這幅模樣太過醜陋……你不會喜歡的……”
*
與此同時,冷宮外。
浮瑤回頭,站在燈火暗下得宮牆下:“好可憐,連正經名字都沒有……
微陰翳陽景。被烏雲遮蔽的太陽,願你有一天能撥雲見日,重現光芒。”
*
深夜,禦膳房高級宮女房的房門被人推開。
趴在床上哀嚎痛叫的李嬷嬷艱難地擡起頭,與走進屋子裡的浮瑤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