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瑤簡直不敢相信說出這話的人竟是品行端正、飽受贊譽的太子蒼梧清。
“殿下,”她愣了愣神,強忍心中憤慨,緊咬牙關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心平氣和:“浮瑤姿容鄙陋,不堪為側妃之選,還請您三思。”
這個蒼梧清,委實莫名其妙,分明與她素不相識,僅有一面之緣便登堂入室強行納妃,與那些耽于美色的登徒子有什麼分别!
浮瑤心中暗恨自己今天不知是觸怒了哪路神仙,從夜裡出門開始就處處不順,先是被李嬷嬷指派了一大堆雜活,再是迫不得已跟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傻丫頭跑上大路觸犯宮規,隻不過稍稍戲弄了一直以來壓在她頭頂作威作福的李嬷嬷就被太子蒼梧清逮了個正着,以至于招惹蒼梧清的注意,硬是要封她為妃。
眼看着再有三個月就要年滿出宮,這個時候卻徒生枝節,簡直比殺了她還難受,何況她對蒼梧清的為人、性情一概不知,怎能如此稀裡糊塗就做了對方的側妃?說是側妃,放在尋常人家裡便是侍奉主母、奉茶灑掃的妾室罷了,始終低人一等、為人奴役,别說離開這深深宮牆看一眼外面的世界,就連在宮中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受到嚴厲的規矩舒服,甚至日後連親生兒女都無法喚她一聲娘親。
這樣一想,浮瑤仿佛看到成為東宮側室後的自己,雖是換上了一身繁複華麗的王妃服制,卻猶如被束上一副沉重的枷鎖,在冷寂幽暗的後宮踽踽獨行,再不複從前逍遙恣意的模樣。
在深宮裡苦苦煎熬了快三年,馬上就能重獲自由,如果到頭來還是要給人當側室偏房,那她這一輩子就再也看不到希望和自由了。想到這裡,一陣莫名的悲涼和絕望在胸腔裡乍開,浮瑤不禁悲從中來,眼睛裡一陣酸澀,朦胧的淚意頃刻間湧了上來。
美人羽睫微垂,難掩眸子裡的漣漣淚霧,眼稍似有碎淚沁出。蒼梧清見她如此,心尖像被一隻看不見的手狠狠揪緊了一樣,下意識上前,雙臂微微擡起,似乎想要攬上她的削薄的肩膀,可是很快,他還是悄無聲息地垂下雙手,隻低着頭看她,語氣略有緩和:“嫁入東宮有什麼不好?雖隻是側妃,卻也正式記入天家宗譜,從此呼奴使婢、穿金戴銀,何樂不為?宮中規矩雖多,但隻要你循規蹈矩,恪守本分,便能安然度日,孤也不會薄待了你,讓你受委屈。”
他的聲音雖然平靜低沉,語氣也比先前緩和不少,就連說出的話也充滿安撫意味,可話語中那種讓人難以抗拒的強硬氣勢卻半分不減。
“太子殿下。”浮瑤狠狠一咬牙,大着膽子道:“請恕我直言,我對殿下并無男女之情,殿下亦對我不夠了解,婚嫁一事怎能如此草率兒戲?浮瑤今生隻盼能與所思所慕之人攜手相伴,若殿下有需要浮瑤效勞之處,浮瑤定當竭盡所能、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唯有婚嫁之事,浮瑤希望能夠順從本心。”
聞聽此言,蒼梧清的臉色明顯沉了一下,比起先前不苟言笑的冷峻模樣更加陰沉冷厲、威壓迫人。
甯願赴湯蹈火、肝腦塗地也不願與他成親嗎?
自己究竟哪裡不好,竟讓她拒絕得如此果斷徹底!
蒼梧清生來就是皇族貴胄,又是已經故去的中宮皇後唯一嫡子,尚在襁褓之中便被冊封太子,年紀輕輕便執掌東宮,大權在握、前途一片光明,若不是貴妃把持朝政,拒不放權,如今的北溟朝怕是已經迎來新帝即位。
從小到大,旁人對他隻有無條件的順從和恭敬,從未有人膽敢如她一般直言不諱拒絕他的要求。
蒼梧清眸光一沉,浮瑤斬釘截鐵的話音在腦海中回蕩,心中既是失落,又是惱火,與生俱來的尊嚴和驕傲伴随着生平第一次萌動的真心被人毫不在意地棄擲在地、踩得稀爛。
他的神色越發冷如寒潭。
“……”
浮瑤見蒼梧清臉色不善,心中暗悔自己言語太過惹惱了他,一時之間恐懼、震驚和驚惶失措等各種情緒交錯混雜在一起刺激着她緊繃許久的神經,胃部因情緒過于緊張而痙攣攪動,攥在一起的十指指尖不由自主輕輕發顫,一張小臉瞬間蒼白失色。
細微的動作沒能逃過蒼梧清的視線,或許是眼看着少女昳麗明豔的面容又蒼白了幾分,顯然是難以抑制心底的恐懼和緊張,蒼梧清臉上神情稍有緩和,下意識收斂周身戾氣,可說出的話仍是态度強硬、不容抗拒:“孤不在乎你怎麼想,今日來此也并非征求你的意見。自古男女婚嫁,講究的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是尋常人家婚姻嫁娶,也不可能由着你的性子來。此事無論你接受與否,都不會改變孤的決定。”
感情可以慢慢培養,他想要的人,無論如何都要第一時間收入囊中。
“你——”浮瑤見他自說自話、态度強硬,半點商量的餘地,不禁着惱,一時間竟連尊稱都抛之腦後,冷着臉道:“強人所難,并非君子所為!世人贊譽有加的太子殿下,原來也不過如此,與強盜土匪何異!”
說出這番逾矩之話已是犯了大不敬之罪,可在那一瞬間,浮瑤什麼也顧不上了,便是被打入掖庭為奴為婢,也好過被困于一方宮牆之下,與後宮無數女子一起守着一個陌生的夫君!
“大膽!”蒼梧清見她越發桀骜難馴、與自己理想中乖巧溫順的模樣大相徑庭,臉色一沉厲聲怒叱:“是孤對你太過寬縱,以至于你眼中竟連宮紀禮法也無了嗎!”
此言猶如一旦沉悶的落雷當空劈下,浮瑤渾身一震猛地清醒過來——
自己究竟……做了什麼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