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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宮數十年如一日。
浮瑤推開沉重的院門徑直入内,隻見院中青石鋪地,滿是塵埃,花草枯敗萎頓,死氣沉沉,與上次離開時别無二緻,隻是此刻少了絲絲縷縷悠長笛聲從正殿中傳出。
浮瑤輕車熟路進了正殿,視野一下子昏暗下來,推開殿門,亦不見半條人影。
“陽景,我來看你了……你在裡面嗎?”浮瑤拎着食盒往内殿走,直至繞過一扇搖搖欲墜的屏風才隐約看到一道漆黑的熟悉人影,背對着她坐在床邊。
“原來你在這裡啊?怎麼不說話?”浮瑤有了上來,放下手裡的食盒,下意識俯身去點桌上的油燈,卻在這時被前方陡然響起的聲音唬了一瞬,止住了手中動作。
“别——别點燈!”聲音是那從那背她而做的人影口中發出,隻在說完這句話後,那條身影又悄無聲息往裡靠了靠,仿佛試圖把自己融入黑暗之中。
“你怎麼了?”浮瑤雖然心中疑惑,卻還是停下了點燈的動作,隻是傾身湊上前去。
“陽景,你哪裡不舒服嗎——讓我看看。”她說。
“不——别過來!”對方縮着身子躲在黑暗裡,口中發出嘶啞的低吼。
浮瑤緊蹙雙眉,一步上前,不由分說扣住他的手,把他從黑暗裡強行拉看出來,借着窗外的微光打量他的模樣。
“你到底——怎會如此,你……你自己施針解毒了?”
眼前的少年已與她記憶中的模樣大不一樣了。
少年身上種漆黑詭異、黝黑如墨的肌膚猶如蛻皮一樣泛起一層層黑色的氣死,部分黑色死皮已經完全脫落,露出下面一片粉色嫩肉,與還未脫落的黝黑皮膚形成鮮明對比。
那雙仿佛落滿星月清輝的眼睛因恐懼和絕望緊緊閉合着,在微弱的燭光下隐約可見少年臉上覆着一面凹凸不平的木制面具,完全遮掩住了他的面容。
陳舊的皮膚壞死、脫落這是鲛鱗之毒開始瓦解的狀态。
浮瑤本就知道解此毒的過程痛苦難當,隻是此刻親眼所見,才知中毒之人的苦狀遠比自己想象更甚千倍萬倍!
“……”她扣着陽景的胳膊,濕漉漉的目光久久落在外翻脫落的皮肉上。
“疼嗎?”她問。
可剛一出口又覺得自己說了一句廢話。
這般慘烈模樣,怎能不疼。
陽景被她捉住手腕,反而變得平靜,隻搖搖頭:“不疼。”
“騙人,傷成這樣,怎麼可能不疼。”浮瑤皺了皺鼻子,不忍再看他血肉斑駁的手臂,視線上移,看着他臉上醜陋的黑色面具,問:“臉上怎麼樣了,讓我看看——”
說着,就要伸手去摘他的面具。
“别!”陽景這次說什麼也不願意了,身形一閃躲過她的手,扶着臉上的假面,小聲道:“這幅模樣太過醜陋,會吓壞你的。”
“我又不是紙糊的,哪有這麼不經吓?”浮瑤略仍不依不饒地湊過去,心急如焚道:“我是醫生啊,醫者父母心,在我眼中病人沒有美醜之分,你不讓我看看,反讓我更是心急。”
一向溫柔腼腆的陽景這一次竟然格外強硬執拗,捂着臉遠遠躲開:“别……不要過來。再等等,再過不久,等這些死皮都脫落了,也就好了。”
“……”他情緒頗為激動,浮瑤不敢緊緊相逼,一時無措怔在原地。
“對不起啊……”半晌,她張了張口,眼稍竟無端滾下兩行淚來:
“是我不好,早知道解毒的過程會讓你變成這樣,我就不該逼你……”
她閉了閉眼,仿佛看見在黑暗、幽寂的冷宮之中,獨自一人無依無靠的陽景指尖捏着針,摸索着朝自己周身大穴紮去,伴随着一聲聲刺耳的嘶聲叫喊聲,一片片血肉從身體上翻卷落下,展露出鮮血淋漓、深可見骨的傷口。
“真的沒有關系。”陽景伸手想要撫上她的臉,眼角餘光卻看見自己此刻模樣,手上動作不禁僵在半空。
不變回正常人的模樣,我怎麼和你走呢。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