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了。”陽景微微擡手,卻在眼角餘光冷不防瞥見胳膊上片片翻卷脫落的漆黑血肉時,又無可奈何地垂下。
他故作輕松地笑了笑:“其實隻是看着可怕,也沒有很疼的。”
浮瑤吸了吸鼻子,将信将疑地拉過他的胳膊細看,眼底還氤氲着濕漉漉的淚意:“無論如何,先把這些傷口處理了吧……你等我一下,我回太醫院取藥來——”
“别。”陽景有些不自在地抽回手,放下袖子,極力遮掩觸目驚心的傷痕,不願再被她看到自己的模樣:“這裡離太醫院很遠,去而複返宮門就要落鑰,你馬上又要回去了,倒不如此刻多陪我坐一會兒。”
“可是這些傷口……”浮瑤眼圈泛紅,聲音裡還帶着含糊的鼻音:“總不能就這樣不管。”
“無妨的,”陽景悄無聲息地撇開話題:“我有些餓了,你有帶吃的來嗎?”
“我……有的。”浮瑤抹了抹眼睛起身走到桌旁,打開食盒,将其中八品小菜一一擺出。
“這是……碧澗羹、酒煮玉蕈還有蜜漬梅花……”陽景望着桌上精緻的八品小碟,忍不住擡了擡眉毛:“赤芹和白玉菇雖都不是什麼珍稀食材,但眼下這個時節,新鮮蕈菇價比黃金,還有這隻在冬日才有的梅瓣,若要使其保持如此水靈鮮嫩的模樣,定是要提前采了雪水浸泡腌制,頗費功夫,都不是尋常禦膳房宮人接觸得到的食材,你今日是怎麼了,給我吃得這麼好?莫不是以為我快死了,給我送斷頭飯來了吧?”
“胡說什麼呢!”浮瑤下意識攥緊拳頭,強忍惱意才沒有落在陽景身上。
“禦膳房才沒有這些好東西。”浮瑤為他布好碗筷,随口道:“是我在貴妃娘娘小廚房裡做的。小廚房食材豐沛,娘娘允我随意取用,自然能給你做些好的。你不是餓了嗎?快趁熱吃吧。”
陣陣飯香蹿入鼻中,腹中越發饑餓,陽景接過碗筷,夾起一片鮮嫩多汁的香蕈送入口中。一口咬下,鮮甜的汁水在嘴裡炸開,山珍獨有的鮮香氣息充斥在口腔裡的每一個角落。
陽景胃口大開,一筷子剛送入嘴裡,下一筷子已然又探入盤中。
冷宮之中雖有啞奴定期送來食物,卻粗陋不堪,僅能填飽肚子而已,吃起來毫無滋味可言。從前不曾結識浮瑤時,他天長日久吃了數年,也并不覺得有多難以下咽,可是現在……
陽景停箸,一雙湛如秋水的明眸直勾勾望向浮瑤。
這繁花似錦、美不勝收的燦爛人世,既然他已經親眼看到過,便不會再自甘重回寂寥的無間地獄。
“怎麼了,盯着我看什麼?”浮瑤被他看得不自在,下意識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滿心疑惑道:“我臉上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陽景猛地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有些失禮,慌忙移開視線,低着頭輕聲道:“我好像……第一次見你穿這身衣服。”
浮瑤今日穿了身輕薄的夏季宮裝,木槿色對襟上裳,粉藍色石榴長裙,臂間挽着流雲般的紗織披帛,猶如一蕊含苞将綻的夏花,越發顯得眉目如畫,嬌俏靈動。
大溟宮中等級森嚴,規矩嚴苛。各宮宮女女官衣衫制式皆有嚴格的講究。昔日浮瑤身為太醫院末等醫女,按照宮裡規矩,隻能穿着樣式簡單利落的月白長裙。陽景與她相識以來,從來隻見她身着白裳,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她穿得如此鮮豔奪目。
“……是貴妃娘娘賞賜的衣裳,除了這一身還有好多。娘娘說我若不換上,便是拂了她的心意。”聽他這麼一說,浮瑤略有些不自在地低着頭,輕聲說道:“其實我也不太習慣穿這一身,太過拖沓了,走路幹活都不方便……是不是很奇怪?”
“不,”陽景看着她,目光灼灼,“非常好看。”
雖然她從小到大都聽慣了旁人的溢美之詞,可不知因何原因,此刻陽景簡簡單單的‘好看’二字便讓她雙頰一熱,像陡然被燙了一下,隻微微低着頭,很輕地應了一聲。
陽景略收回視線,望着她身上衣裳若有所思:“說起來你是何時得了貴妃賞識?有是贈菜又是賜衣,她從前也是這樣大方嗎?”
“我也不知道。”浮瑤沉默一瞬,旋即搖搖頭道:“貴妃宮裡最近正缺人手,就借我過去當兩天值。娘娘雍容華貴,氣派萬千,就是宮中仆婢,皆是個個穿金戴銀,極是體面的,或許對别人也是這般出手闊綽。”
浮瑤草草解釋道,因擔心陽景為自己煩憂,故一字不提太子蒼梧清欲納她為側妃一事,隻說魏嘉禾平日裡對自己極好,待三月期滿,便會放自己離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