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樣逆來順受、溫馴乖巧的硯浮瑤,還是她認識的自己嗎?
有那麼一瞬間,比起坐在身旁的蒼梧清,很長一段時間以來的自己更讓她覺得陌生。
分明不願入宮為妃,才把自己作進了太醫院,怎麼轉眼又坦然接受來自貴妃的賜婚?
明明最厭惡人人勾心鬥角的深宮内院,此刻卻與太子同席而坐,聽他說了一路不為人知的宮廷秘辛……
這樣的她,像個被人操控着的提線木偶,無知無覺、在他人的操縱下一步一步僵硬地作出各種各樣既定的動作——
她不該是這樣的。
浮瑤緩緩睜大雙眼,一寸一寸擡起眼簾,視線落在蒼梧清臉上。
越來越強烈的陌生感猶如海浪朝她撲來。生來就站在雲端之上的天潢貴胄對她來說遙遠、陌生、高不可攀。
僅憑貴妃的一旨賜婚便将他們二人綁在了一起——可是如今想來,這樣的婚約和蒼梧清本人一樣陌生、遙遠,充滿了不真實的感覺。
“你今天究竟怎麼了?”蒼梧清皺眉問:“怎麼總是在走神?”
好不容易被她攥在手裡的一縷清明神思仿佛受到驚吓,須臾便從她的指縫間滑脫,再也不見蹤影。
忽如其來的陌生感頃刻間如同潮水退盡,一隻無形的大手在虛空之中攥緊了系在她神魂上的木偶缰繩,繼續操縱她完成既定的劇本——
“謝殿下提點。”她低眉順眼,聲音溫婉柔順:“浮瑤自當謹記身份,絕不讓殿下煩憂。”
蒼梧清目光一閃,唇角微微勾起,仿佛不着痕迹地笑了笑,随即一拂衣袖站起身來:“如此便好,倒不用說得如此嚴肅,宮中風雲詭谲,不比外頭安甯,我隻怕你不明所以,吃了虧而不自知——來,下車吧,我們進宮面見父皇。”
浮瑤欠了欠身,扶着他的手一下馬車,擡眼便見前方一處宮殿金碧輝煌,威儀赫赫——正是當今天子所在的無極殿。
“……”浮瑤在長長的玉階上頓了頓,忍不住擡眼偷偷打量蒼梧清的臉色。
“怎麼了?”蒼梧清問。
浮瑤攥緊十指,長睫輕扇,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我有些緊張。”
蒼梧清牽起她的手踏上玉階,溫聲道:“有什麼好緊張的?父皇脾氣極好,見了你一定會喜歡的的。”
*
無極宮。
巨大的千裡江山屏風之後,隻見巨大的龍案,一名身着黃袍的男子坐在桌案後,面容被屏風擋着,看不真切。
浮瑤不敢細看,迅速跪地行禮:
“臣女硯浮瑤,見過陛下,陛下聖安。”
“你便是貴妃為清兒擇定的太子妃?”屏風後的男人聲音聽起來還很是年輕,隻是帶着微微的沙啞,隔着屏風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擡起頭來,讓朕看看。”
浮瑤應了聲“是”,卻在擡起頭後久久沒有聽見屏風後傳來皇帝的聲音,足足過了半晌,才聽見見一聲朗笑,屏風後的人撫掌起身,笑道:“果然是硯家丫頭,生得與硯卿好生相像,皆是人中龍鳳。”
蒼梧清笑道:“浮瑤的父親正是四品工部侍郎硯恒,親生父女,血脈同流,自然相像。”
“哈——”屏風後旋即響起一聲更加年輕清亮的短促笑聲:
“皇兄言錯了,父皇口中之人并非工部侍郎,而是浮瑤的兄長——硯茗珂。”
話音剛落,巨大的屏風被匆匆上前的宮人撤下,隻見身穿一襲皇袍的皇帝端坐禦座之上,片刻前才與他們分開的蒼梧淮赫然站在他身後。
“我知浮瑤想念兄長,方才已向父皇請求——”
蒼梧淮含笑的視線落在浮瑤身上,道:“請父皇召硯茗珂大人回京述職。遙遙,你很快就能見到兄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