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硯府的時候,夕陽西斜,半片蒼穹遍染霞光。
浮瑤緊繃了一整天的神經非但沒能放松下來,腦子裡反而更加混亂。
無論是今日面聖時得知的哥哥和貴妃之間少年情誼,還是言談中對她極為熟悉的蒼梧淮,都讓她覺得異樣,周圍熟悉的一切事物都仿佛遊離于她的記憶之外,對她來說十分陌生。
腦子裡亂成一團,直到心不在焉地進了硯府大門,浮瑤才猛然意識到自己這一路回來半個字都沒說,坐在她身邊的蒼梧清也一路無話,直到下了馬車都沒與對方告别。
……恐怕蒼梧清是對她方才在無極殿上的表現頗為不滿。
心頭不由得湧上愧疚之意——蒼梧清并沒有任何對不起她的地方,反之,自相識以來便一直對她極好,溫柔體貼,有求必應,甚至還為她斥責了飛揚跋扈的璇玑郡主,而她卻當着陛下的面公然卸了他的面子,這樣一想,自己是在是有些不識好歹了。
得想個辦法向他賠個罪才是。
浮瑤歎了一口氣,腳步忽然頓了頓繼而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一想起璇玑,心中便忍不住氣惱。白鹭自上次宮宴被璇玑一腳踢中心口後,便咳嗽不斷,夜裡甚至還屢次咳出血來。浮瑤一見那鮮紅刺目的血漬,心中便先冷了半截。幼時跟在兄長身邊學習醫時,便常聽對方說少年吐血,年月不保。白鹭十來歲的年紀,皮膚嫩得能掐出水來,幼時便跟在她身邊,情分非比尋常,她自己都不舍得說半句重話,卻被璇玑踹得卧病在床起不了身來。
大溟宮果然不缺惡人,如果可以,她隻盼能有多遠躲多遠,遠離波瀾詭谲的深宮内廷獨善其身。
可如果那樣,便要徹底辜負貴妃娘娘和蒼梧清了。
心亂如麻,浮瑤微微垂着眼簾,也不看腳下的路,隻夢遊般渾渾噩噩往前走,直到青楓忽然拔高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姑娘,這不是回咱們院子的路,你這是要走去哪裡?”
浮瑤“啊”了一聲,如夢方醒般擡起頭,隻見四周草木蔥茏,腳底一條青石小路綿延向前——是通往下人仆婢住所的路。
“哎呀,我怎好走到這裡來了!”浮瑤一拍腦門,懊惱道:“我本想去小廚房的,可心裡想着白鹭,就不知不覺走過來了。”
青楓:“姑娘如果餓了,我這便派人去廚房傳飯——”
“不必。”浮瑤擺擺手打斷她,道:“晨起出府前,我特地去小廚房熬上一爐湯藥,算算時辰,現在也該熬好了,我本想自己端來給白鹭送去。”
青楓眸光輕閃,微微動容:“白鹭如果知道姑娘親自給她煎藥,傷勢怕是也會好得快一些。”
“我倒是盼着她早日康複,可她還是傷了心脈,怕是要将養許久——既然都已經走到這裡了,青楓,可否勞煩你去小廚房幫我把藥端來,我先進去看看白鹭。”
青楓應了聲“是”便匆匆朝小廚房去了。
浮瑤沿着青石小路繼續往前走。白鹭所在的小屋小路盡頭,雖然距離主屋遠了些,但勝在環境優美僻靜,适合養病,硯恒不許白鹭留在她自己的院子裡,這已經是她能争取到最好的屋子了。
下人住的小院不大,沒過不久,浮瑤就在白鹭的房門外站定,本想叩門又怕影響白鹭休息,索性輕手輕腳推門而入。
屋子裡靜悄悄的,彌漫着淺淡的藥香,沒聽見什麼人聲,想來白鹭是已經睡着了。
本想讓白鹭多睡一會兒,等青楓來了再把她叫醒喝藥,可剛準備離開就聽到屏風後傳來一聲很輕的咳嗽聲。
“白鹭?你還沒睡嗎?”她不太确定便輕聲問了一句,蹑手蹑腳繞過屏風走到床前,卻看到白鹭趴在床沿,一方帕子掩了唇,正在輕輕咳嗽。
“白鹭!你怎麼了?”浮瑤大吃一驚,忙拉開簾子,湊近前一看,隻見白鹭臉色蠟白,見她來了,扔緊緊捂着嘴不肯放下手來,隻搖搖頭,支支吾吾道:“沒、沒事……姑娘,你怎麼走路沒聲兒的?”
浮瑤心中着急,也不同她廢話,一手反手扣住她的手腕,用力往外一拉,赫然竟見那白帕子上落了一點點血漬。
“白鹭你——這是怎麼回事?不是說吃了我的藥已經好多了嗎?怎麼還吐這麼多血?”浮瑤環顧四周,隻見房中隻有她二人,燈也是滅的,水也是涼的,自己指派來照顧她的小丫鬟哪裡還有人影?
“怎麼就你一人?不是交代了管家派個丫鬟來照看你?她人去哪裡了?”
“咳咳——是奴婢讓她回去了。奴婢……咳咳……哪裡就傷得這麼重了?不用丫鬟照顧?沒的惹府中人非議。”
“都吐血了,還不嚴重嗎?”浮瑤扔掉她已經髒了的帕子,轉而抽出自己的帕子替她一點一點拭去唇邊的血漬,心疼道:“你前日不是還說已經不咳血了嗎?看來是我醫術不精,開的方子竟半點用都沒有,我、我這就去求太子殿下,指派宮中最好的醫官來看你。”
白鹭勉強支起身攔着浮瑤,斷斷續續道:“姑娘日日都來看奴婢,奴婢已經很開心了,不僅替奴婢延請大夫,還親自為奴婢把脈問診……這世上哪有對奴婢這麼好的主子。奴婢情況大好了許多,少許咳血症狀,不打緊的。”
“怎會不打緊!”浮瑤重新搭上她的手腕,懊惱道:“失之毫厘,差之千裡,你不将真實病狀如實告知,我今日熬的藥便不對症了。”
“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白鹭一聽,不禁低垂眉眼,愧疚道:“奴婢隻是想,姑娘快要嫁進東宮去了,如果到時候奴婢的傷還沒好,姑娘恐怕不願意帶奴婢入宮了。”
“傻丫頭,怎會……”浮瑤點了點她的額心,無奈道:“都傷着了,還如此多思多慮,如何能康複?何況那東宮又不是什麼好地方,連我都避之不及,你不去才好呢。”
白鹭一個激靈,下意識扯着浮瑤的袖子,疊聲求道:“不要!奴婢要跟着姑娘!姑娘在哪裡,奴婢就要在哪裡!奴婢一定好好養傷,求姑娘不要丢下我!”
“我怎麼會丢下你?”浮瑤撇開她細軟的鬓發,溫聲勸哄:“你我從小一起長大,情同姐妹,我怎舍得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