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那就不能怪他用酷烈而無禮的手段把人強行掠來身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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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溟宮,東宮正殿燈火通明,此刻,一場無聲的馴服悄然展開。
東宮又名長樂宮,正殿長樂殿門窗緊閉,金玉為堂,白玉做階,明珠點綴,寶鼎生香,一副富貴繁華模樣。
蒼梧清高坐在堂上,夜明珠發出的溫潤珠光亮映照得在他線條流暢的側臉上,他穿了一身勾勒金紋的黑衣,金冠束發,面容沉冷,脊背挺拔,無聲釋放迫人的威壓。
在他腳下,浮瑤跪在富麗堂皇卻格外冰冷的地面上,二人不發一言,整個長樂殿一時之間安靜如死。
浮瑤一日一夜不曾阖眼休息,強撐着疲累不堪的身體垂首跪地。沉悶迫人的寂靜中,時間的流逝仿佛似乎變得極其緩慢。不知跪了多久,蒼梧清既不說話,也沒讓她起身,到了窗外熾熱的天光都刺破窗紙透進來時,她就已經有些堅持不住,膝蓋冰冷麻木,像是完全失了知覺,淋漓冷汗時不時順着臉頰滑落,滴在地面上,濺起小小的水花。
蒼梧清平日裡就不苟言笑,一旦徹底放下臉冷厲嚴肅起來,氣勢更是駭人,浮瑤在他的視線壓迫下如臨山嶽,身體忍不住輕顫,撐在地面上的雙手因精神太過緊繃而微微痙攣,整個人搖搖晃晃,仿佛下一刻就要頹然倒地。
可她不能倒下。
在她面前是一張攤開的文書。她方才看了一眼,那是一份納妾文書。
筆墨早就幹了,看來已經寫好一段時間。
從硯府被帶來東宮後,她就被蒼梧清斥令在堂前跪下,緊接着便将這份文書扔到她面前。
“從今天開始,你便是東宮的侍妾,安安分分循規蹈矩,孤日後自然給你一個位份。至于貴妃和父皇那裡,孤自然會想辦法解釋,想通了就把文書簽了吧。”
北溟妾室身屬奴籍,納妾不同于娶妻,不需三書六禮,僅有一紙文書,由男方開具,女方本人過父兄簽字畫押就算生效。
隻要簽了這份文書,就是蒼梧清名正言順的妾室了,從今往後隻能被困于東宮,承歡男子,伺候主母,無自由與尊嚴可言。
浮瑤想到沒想便把那文書一推,堅定地搖了搖頭:
“我不做侍妾。”
她連東宮太子妃都不願意做,怎會甘當侍妾?
蒼梧清居高臨下望着她,冷冷道:“孤不是在問你的意見。”
氣血陡然沖上腦頂,胸腔裡的憤怒如潮幾乎要噴薄而出,浮瑤激憤難當,口不擇言道:“堂堂太子殿下,竟也做得出這般威吓脅迫、逼良為妾之事,就不怕傳出去有損殿下聲望嗎?”
“威吓脅迫?”蒼梧清低頭凝望她,面帶淺淺的嘲諷笑意:“還遠遠未到那種程度,何況你再無可能離開東宮,這件事又怎會傳得出去呢?”
難怪蒼梧清要她親自簽押納妾文書。浮瑤頓時明白過來——到時候隻要把文書往陛下和貴妃面前一送,蒼梧清便可推說一切都是她自願,屆時木已成舟,她的身份已變,怕是連抛頭露面為自己申辯都不能夠了。
刺骨的寒意緩緩爬上脊背,浮瑤擡頭望向高高在上的蒼梧清,對方已不再說話,高坐堂前,居高臨下與她對視。
長樂殿的門窗緊閉,殿中沒有仆婢伺候,整個大殿安靜得落針可聞,有那麼一瞬間,她忽然生出一種錯覺,整個世界仿佛隻剩下了這間靜到極緻的宮殿,而她的世界裡很快也隻會剩下蒼梧清一人。
眼前陡然一花,她仿佛看見不久之後的自己自己變得低眉順眼、認命般被拘在長樂宮中,她的天地忽然變得格外狹小,隻有擡頭可見的一方小小天空,長久以來向往的西境、江南和南海濱對她來說已經變成再難到達的遠方……
不……不能這樣!
浮瑤勉強定了定心神,或許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無法動搖蒼梧清做下的決定,她便不再說話,隻是打起精神挺直了脊背,沉默地跪在地上,在蒼梧清迫人的威壓籠罩下,無聲地與之對抗。
絕對不能妥協,一旦簽了文書,她就再也沒有退路了,一直拖延下去,事情或許還有轉機。
“你以為會有人來尋你?”蒼梧清仿佛看穿她心中所想,薄唇邊緣勾起嘲諷的弧度:“那便耗着吧,孤也想看看,誰敢來東宮要人。”
大半日滴水未沾,又在蒼梧清強悍的氣勢壓迫下,跪地許久的膝蓋已近乎麻木。窗外的天光越發明亮刺眼,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浮瑤漸漸體力不支,氣空力盡,眼前猝然一花,毫無預兆地軟下身來。
一陣天旋地轉,眼看就要倒在地上時,忽聞一陣腳步聲自前方傳來,緊接着沉重的上半身跌進對方寬厚硬挺的懷抱裡。
“這就撐不住了?”蒼梧清冰冷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完全失力的右手被他握在掌中,伴随着窸窸窣窣的紙頁摩擦聲,有什麼東西被遞到了她的手邊。
蒼梧清他……他竟要強迫她簽那納妾文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