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就停在長樂殿外。
從庭院到東宮正門隻有短短數十米,一開始,浮瑤尚能跟上蒼梧淮的腳步快步行走,可來後來,或許一直以來強撐的氣力終于耗盡了,又或許是在蒼梧淮身旁,她本能地卸下了防備,因長時間跪地而格外酸疼的小腿忽而軟了下來,再也邁不動步了。
蒼梧淮先她一步上了馬車,此刻正向她伸出一條手臂,準備迎她上車,可伸手空等了許久都不見她動彈,擡頭看了她一眼,這才發現她臉色蒼白,唇無血色,柳梢般纖柔的身形僵立在原地,正肉眼可見地微微發顫。
恍然想起之前在庭院裡宣讀聖旨時,也曾見她露出不适之狀。想到這裡,蒼梧淮翻身下馬,在浮瑤身旁站定,而後一手摟着她,另一手勾住她的腿彎,雙臂一緊把人打橫抱在懷中,長腿一跨上了馬車。
浮瑤隻覺天旋地轉,沒來得及驚呼出身,就已經身在馬車車廂之中。
“腿怎麼了?”蒼梧淮把她往軟墊上一放,撩起衣擺貼着她坐下,眉心略蹙,下意識擡了擡手臂,很快又縮回手,轉而對駕車的仆從道:“先去太醫院。”
浮瑤低着頭撫着膝蓋,蝶羽似的長睫低垂,在下眼睑投射下一片小小的扇形陰影。
“無礙的。”
她的聲音很輕,隐約帶着難以抑制的顫意:“跪久了,有些酸麻而已,緩一緩便好,就不必去太醫院了。”
聲音都顫成這樣了,還說沒事?蒼梧淮眸光一閃,眼底燃起的怒意清晰可見:“他竟罰你跪他?”
“并非罰跪。”浮瑤的聲音更低了,仿佛在竭力克制某種情緒,“他是太子,我見了他自然要跪拜行禮。”
她雖說得雲淡風輕,可卻始終不曾擡起頭來,微若輕風的話音裡似乎夾雜着若有似無的哭腔,難掩驚惶和恐懼,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
蒼梧畫畫朝她湊了過去,隻見她低着頭,眼睛裡似有朦胧淚光,依稀可見雙肩微微抽動。
她在哭。
胸口像是被人狠狠擂了一拳,猝然生出一陣悶痛。蒼梧淮伸手扣住她的肩膀,迫使她不得不轉過神來直面他的視線。
“你哭什麼?”蒼梧淮一手按在她肩頭,另一手扶着她的臉頰,指尖觸碰到微微濕潤的涼意,聲音陡然陰沉下來:
“他欺負你了?”
“沒有!”
此言一出,浮瑤的身體明顯僵了疆,若無其事地搖搖頭,可淚水卻像不受控制般簌簌落下。
之前二人相隔尚遠,此刻比肩而坐,蒼梧淮這才發現她鬓發微微散亂,一頭墨雪青絲顯然是自己動手重新绾過的,歪歪斜斜垂在一側,昨日親手簪在她發間的花簪也不見了蹤影。
視線略往下移動,卻見衣襟也稍顯淩亂,襟前有清晰可見的折痕,顯然是重新整理過的衣裳才有的痕迹。
比衣料上的折痕更加顯眼的是雪白脖頸上一連串細碎而淺淡的痕迹,微微凸起泛紅,猶如在無瑕的新雪地裡灑落星星點點破碎的梅瓣。
蒼梧淮搭在她肩上的手掌緊握成拳,眼底凝聚起駭人的紅光。
他的聲音顫抖而低沉——
“他動你了?”
此言一出,浮瑤不禁一陣哆嗦,仿佛再一次回到噩夢般的長樂殿中,被蒼梧淮拘在懷中、壓在身下,目之所見是他寸寸逼來的、滾燙灼熱的身體。
“不……”巨大的驚恐和無助在那一刻重新籠了搶來,浮瑤重重一搖頭,試圖把那段糟糕的感受驅逐出腦海,再也無法抑制心裡的恐懼和抗拒,眼淚滂沱而下,頃刻間打濕蒼梧淮的衣袖。
“他、他逼我做妾……我不同意……他便要用強……”她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吓,無與倫比顫聲道:“我還打了他……”
剩下的話沒說完,一條手臂橫了過來,蒼梧淮伸手把她整個人擁在懷裡,一下一下安撫似地撫摸她的後背,一改方才怒意凜然的語氣,低聲哄慰:“别怕,沒事了……是他不好,活該挨打,别怕……”
平日裡他的聲音猶如金玉相擊,質地清亮,而今故意放緩語速,放低了聲量,更顯輕緩溫柔,莫名令人安心。
一日一夜未曾合眼,先在相國寺和清泉庵僧人的追擊下一路疾奔,後來又被帶東宮跪了半日,浮瑤身心皆疲,此刻被蒼梧淮溫柔擁進懷裡,一直以來緊繃着的神經本能地松弛下來,終于在對方輕柔和緩的聲音裡,緩緩閡了眼,墜入黑沉的睡夢中。
*
她睡得很不安穩。
夢境層層相疊,人影綽綽。前一刻還在蜿蜒曲折的山道上急急而奔,下一瞬就已置身在金碧輝煌卻肅靜陰沉的東宮長樂殿中,蒼梧清冷厲俊朗的面容朝她寸寸逼近,帶來仿佛與身俱來的、難以悖逆的深重威壓,迫得她幾乎快要喘不過氣來。
她竭力掙紮着從巨大的壓迫下艱難脫身,順着逼仄狹長的宮道奔逃,可來自身後的緻命壓迫感卻對她緊追不舍,不但怎麼也甩不脫,反而越來越近,眼看着就要把她重新撲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