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極殿上,蒼梧淮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兒臣傾慕硯浮瑤已久,鬥膽請父皇為我們賜婚。”
時間仿佛凝固,大殿裡一時安靜無聲,直到回過神來的浮瑤忍不住用手肘撞了撞蒼梧淮的腰,兩頰微紅,壓低聲音輕嗔道:“這會子提這件事做什麼?”
“自然是怕你反悔啊。”蒼梧淮恣意一笑,清澈的眸子裡映照着她臉上的紅雲,說話間溫熱的氣息籠罩着她泛紅的耳珠。
“什麼反悔,我就沒同意……”
蒼梧淮不依不饒,眯着眼睛促狹笑道:“那方才在馬車上說喜歡我的人是誰呀?”
“你——”
“哈哈,甚好。”高坐于龍椅之上的蒼梧澤朗聲一笑,撫掌贊許道:“朕見你二人情投意合,實屬良配,若許了婚也算是美事一樁。”
這麼說便是應允了此事,蒼梧淮面色一喜,正要謝恩,卻聽蒼梧澤道:
“隻是淮兒,朕隐約記得就在昨日,你已經求了朕的旨意,解除硯浮瑤與太子的婚約,還許她能夠出城遊曆。為何隻過了短短一日,又改變主意想把人娶回家裡了?少年人朝三暮四,并非好事。”
蒼梧淮回頭與浮瑤對視,不動聲色握緊她的手,目光灼灼道:“從前她不願長留宮中,兒臣不忍違背其心意,便隻能贈她自由。可是現在,既然她有了不得不留下來的理由,兒臣便想着或許也可以争取一番,宮中危機重重,兒臣希望能與她一起面對。”
蒼梧澤點頭思忖道:“如此甚好。眼下朕秘密将硯卿接來宮中一事暫時無人知曉,若硯家丫頭無故逗留宮中恐會遭人懷疑,但如果以未來皇子正妃的名義先行入宮學規矩,也算是名正言順,否則朕還不知該以什麼理由把她留在宮中。”
言下之意,竟有幾分浮瑤如果不是要嫁入大溟宮,便無法長久留在宮中陪伴兄長的意思。
蒼梧淮顯然也領會到了這層話外之音,短暫的停頓後,他一撂下擺,抱拳跪地:“既然如此,便請父皇下旨吧。”
他與蒼梧澤說話時,言語恭敬,态度和順,察覺不出一點異樣。可生母被眼前之人親自下令賜死,浮瑤知他定是深恨此人,但看他跪地請旨時,無論是一言一行還是一舉一動,都不見半點怨怼,想來是已經把苦澀的恨意咬爛了嚼碎了獨自吞咽入腹,強忍刻骨的厭惡和憎惡,在生父面前僞裝出孝悌恭順的模樣。
心尖狠狠抽搐了一下,一跳一跳地抽疼起來——
如果不是為了她,陽景他至少此刻根本無需與厭惡的人百般周旋,虛與委蛇。
“朕下旨容易,隻是這事你一個人說得可不算。”蒼梧澤忽然轉頭望向浮瑤:“硯丫頭,你是怎麼想的?”
蒼梧淮的視線就沒從浮瑤身上移開過,聞言卻不禁感到心跳加速,忐忑不安。
先前在馬車上,他沒能得到浮瑤明确的答複。兄長罹難,任何人都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考慮婚姻大事,他能理解。
他隻是……不願意再等了。
無數個凄冷的長夜,伸手不見五指的冷宮廢園之中,咬碎牙關強忍壞死的皮肉從身上寸寸剝離的熾烈痛苦,為的就是從無盡的長夜走入陽光燦爛的人世間,堂堂正正站在她身旁。
他曾将她視作遙不可及的晨曦之光,為了靠近這道光芒,他褪皮坼骨、改頭換面。
隻是他的動作終究還是遲了一步。
待他如願把自己變得配得上她的模樣,重新出現在她面前時,那道遙不可及的晨曦之光仍高高懸于遠處——
隻不過有人在他與她中間築起一道高高的琉璃高牆,他仍然可以看得到她耀眼的光芒,卻再也無法感受到那道光芒照在身上時柔軟溫和的觸感。
上天對他何其不公,竟連唯一一縷明媚的天光都要殘忍奪走!
既然天道不予,那他便自己奪來!
隻是這一次,無論如何都要把她牢牢攥在手中,用真心和血肉築起看不見的天羅地網,即便神仙來了,也插翅難飛。
婚,是必定要成的。她今日不答應,他便明日再求,明日不答應,便後日再求,死纏爛打,總有她松口的一——
“浮瑤願聽陛下聖意。”
思緒被浮瑤輕而柔軟的聲音打斷,蒼梧淮頓時怔住了,下意識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地“啊”了一聲。
“浮瑤也喜歡三殿下。”她擡起眼睑,鴉羽似的長睫一下一下輕輕扇動,頭一次坦然地迎上他的視線,與他交握在一起的五指蓦地收緊,仿佛無聲的回應。
“能與殿下攜手相伴一生,是浮瑤之幸。”
這下輪到蒼梧淮愣住了,他本已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自古以來男女婚姻大事,都要經過三書六禮,才算正式提親,他的請求來得匆忙,甚至有些草率,本以為她定不可能這麼快就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