層層輕紗幔帳掩映中的高床軟枕中,浮瑤擁着一襲雪白的狐裘沉沉睡去,而在一窗之隔的庭院裡,柳絮般的大雪紛紛揚揚,遮天蔽日。
這場曠日持久的風雪已蔚然成災,呼嘯襲來的陣勢似要吞沒整個北溟。蒼梧清自裁身亡、浮瑤昏睡不醒的這段時日裡,大溟宮禁軍已遵照蒼梧淮的指令,安排城中百姓分批往南邊遷移,宮中官員、仆役亦緊跟其後,如今,大溟宮甚至整座聖京城中,除了少數不願背井離鄉的老者外已人去樓空,不啻為一座死城。
大廈将傾,一切都無法挽回。
蒼梧淮把視線從窗外呼嘯而過的風雪上收回,重新落在床榻上。
宮裡剩下的炭火不多了,寒氣經由門窗縫隙竄入房中,刮骨似的疼。浮瑤緊緊擁着懷抱裡的狐裘,本能地往被子裡鑽。她的雙目緊閉,蝶羽般的長睫輕輕扇動,眉心微微蹙起,仿佛深陷一個令人不安的夢境之中。
“這裡太冷了。”蒼梧淮自言自語般輕聲說着,同時俯身靠近浮瑤,手指掠過她的臉頰,将一律碎發别在她的耳後,然後在她耳邊,一字字問道:
“随我離開此地,可好?”
他說這句話時,聲音輕緩溫和,神情專注而認真,隻有尾音裡微不可察的顫意隐約可以窺見他心中的忐忑和不安。
浮瑤在睡夢中“唔”了一聲,眉心微蹙,唇瓣翕動,發出幾不可聞的呢喃。
蒼梧淮往前動了動身,側耳貼近她的臉試圖聽清她破碎的隻言片語。
“不……别走……”
柔軟含糊的話音從齒縫間流淌而出,分明輕若浮塵,卻如一記記重錘狠狠砸在蒼梧淮心間。
“别走……”浮瑤在睡夢中收緊雙臂,把暖活柔軟的狐裘摟得更緊了些,近乎哀求般喘息:“别離開……哥哥……北溟……”
心髒像在這一瞬間徹底凝成了冰。蒼梧清閉了閉眼,失魂落魄地直起身,目光一片空茫。
她不願與他一起離開,不願離開北溟這片故土。蒼梧淮想。
比起他來,浮瑤她終究還是不舍她的兄長多一些。
“是了,早該知道的。”蒼梧淮自嘲般輕輕笑了笑。
浮瑤與硯茗珂是血脈相連的血親,比起自己來,必定是重要得多,而為了北溟,她甚至不惜雙手染血連蒼梧清的命都可以取來……
他早該想到,浮瑤可以離開任何人,也可以去任何地方,隻要大概她回過頭時,無論走出多遠,都能一眼看到北溟。
“蒼梧已經死了,他救不了這裡。”蒼梧淮用指腹輕輕摩挲她的側臉,接着俯身在她額心落下一個吻,又捧着她的睡顔凝視許久,仿佛要将她的模樣深深印刻在靈魂深處,即便曆經輪回轉世也不能磨滅。
“不過沒有關系,”他的聲音溫和輕緩,每一個字音都格外清晰:“你的願望,我也能為你完成。”
*
風雪漫天,大溟宮朱紅色的宮牆下堆積着厚厚的積雪。
蒼梧清順着宮道踽踽獨行。平日裡行色匆匆的官吏仆役都沒了蹤影,偌大的宮城死一般的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