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她被一股無力而黏膩的情緒包裹,她忍不住脫口那句話,那話出口後她首先感到的是松落,像是把一直壓在心裡的大石頭挪開一些,讓底下積壓着的污泥散了口氣。
但這口氣在看到紀暄研的眼神時,又狠狠落了回去,鑿得夏知惜心口生疼。
她其實從不怪紀暄研,她隻是厭惡自己
——厭惡作為紀暄研人生路上絆腳石的自己。
這股經年積累,一點一滴續集的情緒,粘稠而龐然,深思的瞬間就将夏知惜裹纏得窒息,她的思緒沉在底下,周遭的環境在那刻像被真空隔絕。
自然也沒注意到,兩人走到街邊行人道往大道的路上,身邊修得坑凸不平的路積着汪汪一層水,後邊過來的道上,一輛馳騁得癫狂的小轎車将将要飛速淌過他們身邊的‘汪洋’。
等她被手上微重的力道扯回神的時候,她猛地撞入一個帶着清爽氣息的結實懷抱裡,空氣裡的潮濕混着少年溫熱的氣息抹上她的面頰。
汽車的鳴笛欻拉劃過,極速劃破流水的急風順着加劇的摩擦聲,伴着潑灑的冰涼水流灌了滿身。
夏知惜沒有轉頭去看那不講武德,大下雨天極速開車濺了行人一身水就喘着尾氣跑走的小轎車,而是愣愣擡頭瞧着少年蹙眉看着小轎車的側顔,一時還沒回神。
又過幾秒,少年輕歎聲氣收回目光,像是認了這倒黴情況。
他是無語地認了,不代表别人認了,這時間近飯點,人行道上不止他們兩個人,一水七七八八的人被潑了個透心涼,隻在慘烈層度上有所區分。
離他們兩步就站着位拾掇得精神,穿着白襯衫瞧着就像要付場約會的男子,拽着沾濕的衣服,忍不住對着轎車走的方向破口大罵,豎着不文明手勢,顯然給氣夠嗆。
“我日,青天白日,以為開水上雲霄飛車呢?!急急急,趕着投胎呐?!”
“老子折騰了仨小時,給你嗡一下直接變水鬼!”
這形容有點爆炸,其他人紛紛看過去,男子捋下頭發,發現也沾水了,人都要氣傻了,見大家看他,沒忍住爆個粗口:“大爺的,還是量産的!”
周圍量産的水鬼們:“……”
這道像是晏海道路規劃局的親戚,整道寬度隻能讓一輛小轎車和機動車同時過去居然還沒被整改,兩邊人行道上人說話大點聲,都能互相聽到,對面有個微胖的男生忍不住說:“那啥,大哥你不會形容可以不形容哈。”
微胖身邊站着個瘦麻杆,他聽這話扯了扯隻有大腿以下被灌水的褲子:“那我這半濕半幹是啥?水仙花?”
微胖顯然和瘦麻杆認識,聞言翻個白眼:“别了,水仙說莫挨老子,算根水稻都擡舉你了,麻杆哥。”
瘦麻杆:“你給爺死!”
微胖和瘦麻杆你追我打的走了,七七八八的人自認倒黴也都散了。
沈谕瑾早在看不見轎車就放開夏知惜,現在兩人隔着半臂距離面面相觑,這股無言的氣氛,在少女忍不住撲哧一聲笑裡消散。
沈谕瑾瞧着莫名奇妙樂呵起來,半路被冷風凍得打個噴嚏也不耽誤笑的夏知惜,有些無奈:“這麼倒黴,怎麼笑這麼開心?”
夏知惜也不明白為什麼,但她隻要想到沈谕瑾盯着汽車背影那頗為荒唐的面色,就忍不住想笑。
她咳了一聲,笑彎着眼說:“兩個人算什麼倒黴,這就是我倆雨天的一場回憶啊。”
沈谕瑾聽這歪理,挑眉:“透心涼成水鬼的回憶?”
歪理也是理。
夏知惜見對方不上賊船,不滿地嘟囔:“你就說算不算難得的回憶?”
難得啊,難得死了,沒見過下雨天覓食,跟玩水上項目一樣擱一群人裡頭給濺一身水的。
沈谕瑾想着也覺得好笑,垂着眼皮低笑一聲,正要催人繼續往外走,裸露在濕冷空氣中的面頰微微一熱,柔軟的指腹揩過顴骨處皮膚。
他微微怔神,墊腳的少女收回手,擡頭看來:“你臉上沾了片小葉片,應該是行道樹上……”
話音頓住,四目相對,近到能感受到對方氣息的距離。
夏知惜沒過腦的動作頓住,兩人除去吃飯時,很少有離這麼近的時候,她都能感到對方的呼吸撒在額際。
沈谕瑾的桃花眼,眼微深,微翹的眼尾總帶着淡粉,清亮的眼眸合着鼻梁左側微淺的痣,一颦一笑都帶着溺畢春水般的蠱人。
夏知惜望着這桃花春水,那股輕微而略重的怪異響動又觸擊着她的心髒,發出胸腔震顫般的怦然聲。
輕微是因為感觸淺而淡,怪異是她對此感到陌生。
一陣風掠過,吹得濺濕的褲腿衣擺一片冷涼,夏知惜沒忍住偏頭打了個噴嚏,兩相對視從此中斷。
夏知惜面頰微熱,轉身說:“好冷啊,我們出去打車吧。”
沈谕瑾鎮定自若地“嗯”了一聲。
而後一位臉頰紅和另一位耳尖紅,沉默地往大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