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惜從春季的夜雨裡,給楊婆婆領進家門,外面暴雨嘩啦,夏知惜坐在私廚一樓小房間,面前擺着一盤晶亮的拔絲芋頭,一盤冒氣的菠蘿咕噜肉,吃得滿嘴油光水滑的,還不時嘬一口謝爺爺煮的冰糖蘋果茶。
瞬間覺得自己都要升華了。
夏知惜緊接着挖着廚房裝來的牛肉炖土豆番茄燴飯,幸福得都要流眼淚了,果然蛋糕零嘴解饞,還是沒主食美味。
清明節私廚向來是閉店的,老兩口坐桌邊理着明兒個要燒的紙錢,看夏知惜那餓得狠不得吞盤子的樣子,沒忍住笑了起來。
楊婆婆吹了顆金元寶,笑着說:“你今兒個怎麼跟越小子一個樣,餓死鬼投胎似的,那孩子中午過來,吃了兩鐵盆牛肉炒飯,幹了五盤菜,比上大學前還能吃,吃完還打包了兩盒飯餃子,你謝爺爺都怕他一不小心給撐沒了,這蘋果茶就是特意煮了給他消食的。”
謝爺爺敲着銅錢,也笑:“你喝這個是給你另外煮的,加了冰糖,那小子喝的純酸,消食!”
夏知惜把嘴裡的飯咽下去,左右瞧了瞧,有些稀奇:“越朝晏來過?他怎麼舍得不留着蹭個晚飯再走的?”
楊婆婆手上動着,回她:“說是高中同學找他,撇着腿撒歡就跑去唱K了。”
唱K啊,這就合理了,對越朝晏來說,能抵得過吃的,也就唱K和打遊戲了。
楊婆婆想起什麼似的,往夏知惜面前湊了湊,打量了她臉一會,才在夏知惜疑惑的眼神裡坐回去。
“我昨兒個,也有問谕瑾那小子要不要過來一塊吃頓飯,他說他家裡很忙可能沒法子,還說你的臉和腳傷着了,問我還有沒有以前越朝晏那混小子翻學校牆,摔個屁蹲後讓他塗的那種純草藥外傷膏,”楊婆婆把最後一個元寶吹好,塞進大塑料袋裡,遞給謝爺爺讓他放屋裡去:“整好,你謝爺爺前幾時回過趟老家,從哪兒帶來幾盒,等會你要走的時候記着和我說,婆婆給你拿上一盒你回去塗啊。那玩意氣味難聞了點,但是對外傷很有用,看你這臉蛋,要不了幾天疤都能消光光,還是漂漂亮亮的啊。”
夏知惜捏着勺子的手緊了下,過了幾秒才很輕地唔了一聲。
楊婆婆看着她這表情,莫名明白些什麼,笑得慈愛而打趣:“唷,怎麼的,提到哪小子表情都不對了,你們倆也有吵架的一天啊?”
夏知惜眨眨眼:“我們這年紀,打架都有可能吧?”
楊婆婆樂了一聲:“你還扯上打架啦,年歲是還小,但又不是小豆孩,還能三腳兩腿鬧着玩啊。”
“婆婆說心裡話吧,曉得你們小孩也會鬧矛盾,但也希望你們不要鬧得太久太僵,能開開心心就好。”
“别嫌婆婆話多啊,谕瑾那孩子偶爾确實說話不着調,但處事特别清楚,認識他有五六年了吧?婆婆第一回覺着他像個這年紀的孩子的時候,也就在前年。”
夏知惜前年轉來的宴海,聽到這似有所感地看過去。
楊婆婆臉上的笑紋皺着說:“那天吧,婆婆第一回見着你,我也第一回發現那孩子還是能露出慌亂的表情的,跑進廚房和我說,今天他帶來這孩子不吃洋蔥,要是可以讓我能少做點帶洋蔥的菜,說完這小子還糾結上了,不讓婆婆說是他提的這事,更不想給你曉得。”
“說來也許會奇怪,但是現在谕瑾那孩子怎麼說呢,瞧着比以前亮了不少,打心底開心的時候多了,跟能過就過的緊繃着的雕塑活了一樣,婆婆也挺高興的。”
夏知惜神色怔松,繃着的雕塑…
這些字眼,雖然不太一樣,但意思大差不差,夏知惜不是第一回在沈谕瑾周圍的人哪兒聽到類似的話了。
夏知惜嘴唇動了動,還是問:“楊婆婆,以前的沈谕瑾,什麼樣?總是很不開心嗎?”
楊婆婆瞧她一眼,靠上木椅靠背抱着手臂杵着頭嗯了一聲,又轉眼去看順着烏瓦串聯而下的豆大水珠,潮濕的水汽裹着春季的涼意随風入窗,吹得門邊的珠簾輕晃。
“那孩子給我的感覺,和第一回見到他開始就沒怎得變過,最多就是個悶嘴的成了個能說會道的。說到第一次見那小子,想來也挺久了,因着日子太特殊,又太驚奇,老婆子我現在都還能記得清楚呢,這麼算來,那孩子那時候該是十十一歲?應該讀的四五年級吧?”
20xx年四月末,宴海陣陣春雨連綿到這時都不絕。
夜裡八點,雨聲暫歇,巷弄裡除去貓狗的叫聲,比雨停前還要寂靜,帶着哀悼般的沉默,拐角處帶有坡道的多階踏跺連着的木質大門,垂花柱邊挂着兩盞煞白的燈籠,半開的門扇上對稱貼着奠字白紙剪字,透門縫瞧,門内四處挂着白绫,落着排排層疊擺着的花圈。
老家離得遠,家裡那幾個還相認的親戚,坐上綠皮火車七拐八繞,這程又換到那程,要明兒個才能到這路程将将橫跨的宴海。
楊婆婆不想她兒子兒媳,一直以那頭破血流的模樣呆上三四天,醫院死亡通知下來後,就讓殡儀館來車把他們送了回來,他們老兩口擦着眼淚,捂着毛巾給他們整理好儀容,讓倆孩子幹幹淨淨躺進了木質竹床上頭,蓋上了壽被。
壽被蒙着頭,瞧不清樣貌了,老兩口開着側樓大堂的燈,受不住地走出大堂,楊婆婆邁着步子曳着魂,要去關大門,今兒個他們就要歇息了,明兒個早起後才是真的要開始忙了。
楊婆婆握着半開着的木門,正要給它合上,餘光卻瞥見下檻門墩邊靠着的白白黑黑的一團,她一驚還以為有貓崽在這搭窩了。
她又眯着眼細瞧,直接大驚,因為更不得了,不是貓崽擱這兒搭窩了,這是個人崽啊!
那小孩穿着合身的白短袖襯衣、西服短褲,腳上踩着小黑皮鞋,渾身濕漉漉的,靠着門墩邊的石牆坐着蜷成一團,鬓邊的頭發緊緊貼着面頰像海草纏繞着蚌珠,埋着的手臂露出來的手指皺巴巴像沾水的白紙。
黑白分明,慘白的膚色,帶着驚人的病态,像是無人察覺下一刻就要嘎在這小角落的小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