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從書房裡忙完公司事務,走出來的陳瀚海,恰好也聽到了陳恣和趙夢的對話,他走了過來,望向站得筆挺的桑意:
“小夢,一副眼鏡而已,多大點事啊!兩個孩子正好可以交流交流感情,挺好!阿恣,這個任務就交給你了,我現在就派老劉開車,送你們倆去瀚海商場,你務必帶你妹妹換好眼鏡,别影響她正常生活。”
陳恣點了點頭,罕見的沒有反駁他爸的話。
陳瀚海似乎是見到兒子,在自己面前難得的懂事起來了,臉上露出了笑容,顯得很是高興,從自己上衣口袋裡,拿出了一張黑色的卡片,遞向了陳恣:“這張銀行卡你拿上。”
趙夢目光落在那張卡上,眼睛亮了一下,有些難以置信,如果沒猜錯的話,那就是至高無上,而且不限額的黑卡吧?這是她根本不敢想象的東西。
“這樣的卡,你都給了我幾十張了,走吧。”陳恣見到陳瀚海的舉動,表情卻瞬間變得厭惡至極,冷冷朝他說了一句,轉頭望向桑意,朝她喊了一聲。
桑意趕忙邁開步子,艱難捕捉陳恣那道模糊的黑色身影,跟上他的腳步,往外走去了。
“哎,晚飯不都還沒吃呢嗎?我讓人打包點心,放你們車上去!”趙夢看到他們背影離開,趕忙說了一句。
在這樣世界一片模糊扭曲的視野裡,桑意憑借直覺,艱難的邁着有些虛浮的腳步,在劉管家的攙扶下,上了停在别墅門口的豪車,坐在了與陳恣同在的後排,可系安全帶,對她來說就成了棘手的事情。
“二小姐,我幫您系安全帶吧。”幸好,劉管家敏銳察覺到了她行動不方便,語氣慈祥,伸出援手,替她解決了這個問題。
車輛緩緩啟動了,開得極平穩,車上的氣氛卻有些微妙,這是桑意第一次和陳恣一同乘車,兩人中間仿佛隔着楚河漢界,坐的并不近,分别在各自車窗前。
陳恣很安靜,雖然她根本看不清他的臉,可她還是能夠通過他那邊的窗戶裡,一陣陣鑽進車裡的夏風,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清香,這次還摻雜了些,她親自給他傷口上過的碘酒味道。
這個味道莫名又讓她想起了在客廳沙發時,陳恣對她說出的那番嘲諷意味十足,輕蔑貶低她的話語來。
桑意很在意那番話,因為那番話她流了淚,甚至開始自我懷疑,這世界上的一切,以及在她的精神世界裡,如同燈塔一般存在的父親,教給她的三觀是否真的正确,并且永遠不會崩塌。
而現在,她已經确定了,對着她說出那番話的陳恣,才是真正的錯誤。
既然目前失去了視覺,什麼也看不清楚了,反倒令她心中越來越勇敢,充滿了積聚起來的勇氣。
于是桑意垂眸,握緊拳頭,長睫顫動了幾下,驟然打破了車裡的這份寂靜,鼓起勇氣,向陳恣說出了一句話來:“剛才我媽的行為,一定讓你更加堅信,你對我說過的那些話,是對的吧?”
兀然聽到桑意主動對自己說出這樣一句話來,和她這些天來,溫吞怯懦的樣子完全不同。
陳恣看着窗外的臉轉了過來,一雙黑棕色的眸子鎖住她,懶懶的往後靠了一下,表情多了幾分玩味的興緻。
桑意緩緩往下說:“我知道,現在的我,對你來說很沒有說服力。可是我還是要說,剛才我媽的所作所為也好,還是你今天對我說過的話也好,都是錯的。”
“在這個世界上,尊嚴是無價的。人人生而平等,沒有人生來就低賤,注定低人一等,每個人都不能随意踐踏任何一個人的尊嚴。”
聽完她這些話,陳恣神情慵懶,長指骨節在真皮座椅上敲了兩下,勾了勾唇角,似乎覺得她這些話很荒謬好笑。
他冷笑了一聲,語氣傲慢的開了口:“你們學校,初三也必讀過《紅樓夢》吧?裡面有個成語一直沿用至今,叫做三六九等。你也學過曆史吧?知道階級這兩個字怎麼寫,怎麼讀,怎麼背吧?”
“你該不會還天真的以為,這個世界上真的是人人平等吧?有的人單單隻是出生,便已經處在了無數人窮盡一生,也無法到達的終點線上。”
桑意當然能聽明白陳恣所說的話,而他就是赢在了終點線上的人吧,是她和她媽這樣的人,哪怕幾輩子,甚至數十輩子,也無法望其項背,追不上的存在。
可她并不苟同這樣的觀點,于是她張了張唇,目光堅毅,接着反駁了陳恣的話:“人生下來沒有的,未必一生就不會有。我不相信命運,也不相信投胎。”
“紀伯倫說過,大殿的角石,并不高于那些最低的基石。我們這樣的人雖然窮,但你們這些人擁有的一切,也是由無數我們這樣的基石,用血汗和淚水堆砌起來的。”
聽完這番話,陳恣愣了一下,他看向桑意極富靈氣的蒼白側臉,以及纖瘦的身形,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
從不信命,這樣的話,會從這樣一個看起來文靜而孱弱的人,嘴裡說出口來。
他逐漸意識到了一件事情,桑意和他想象中,似乎并不一樣。
“大少爺,二小姐,你們倆作為準高一生,竟然就能讨論這麼深奧,這麼富有哲理的人生問題,真的很優秀!陳董如果知道了,一定會非常高興的!”
劉管家慈祥的聲音兀然從前座傳來,顯然他也聞到了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火藥味,幹脆出聲,同時誇起了他們兩人來。
車内一片寂靜,當然無人回答他的話。
索性,偌大且高端的瀚海商場已經到了,劉管家将車停好,為他們打開車門,放他們下了車,這才坐回了車裡:“大少爺,二小姐,一個小時後,我就來門口接你們。”
下了車,對桑意來說挑戰仍然很大,已經是晚上了,商場外的燈光有些昏暗,而在黑夜裡,她的視力更差,如同雪上加霜,因此,現在要走進幾十米遠的商場裡,于她而言,寸步難行。
她沒有聽到陳恣的腳步聲,顯然他已經兀自向前走去了,不會等她。更不必提,剛才在車上,她還和對方如此辯論,想必他更加不會搭理自己吧?
隻能靠自己了。桑意艱難的邁開腿,努力識别方向,小心翼翼的向前走出了兩步,額頭卻立即撞到了什麼黑色的東西上。
害怕傷到自己,她立即警覺的伸出纖長的手指,摸了一下,那似乎是塊溫熱的布料,而且上面還有股熟悉的味道,淡淡的薄荷清香混合着碘酒的味道。
意識到這味道,桑意瞬間縮回了手,耳根上的溫度極劇攀升,這哪裡是什麼布料?分明就是陳恣!她稀裡糊塗的,竟然一把撞到陳恣寬闊的背脊上去了。
“你真麻煩!”一道音色很冷,尾音缱绻上揚,極不耐煩的聲音,從她頭頂傳來,在桑意白皙的耳畔響起,她能聽出來,那就是陳恣的聲音。
因為自己莫名其妙撞到他,所以他生氣了?
桑意立刻往後退了一步,不想再惹惱陳恣,向他道了聲歉:“對不起……”
下一秒,那團黑乎乎的高大影子,卻徑直在她面前蹲了下來,向她冷冷發号了一句施令:“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