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意察覺到了陳恣的注視,卻并不想與他有任何交流,包括眼神交流,于是兀自又往後退了一步,低着頭,纖瘦的身影倚靠在了身後自己房間的房門前。
陳恣垂眸,視線下移,注意到她腳上踏着的那雙帆布鞋,看起來很舊,淺藍色的鞋帶散開了來,褪色了一般。
桑意防禦心很強,她将手握成了拳頭,纖長白皙的手指側面皮膚,一團黑乎乎的東西被顯露了出來,陳恣目光落在她手上,注意到了,那是她寫字時,被壓出來的筆芯印。
他擡了擡下巴,透過她身後開着的門縫裡,還能依稀看到她房間裡書桌上的燈亮着,上面擺了許多本攤開的書。
桑意扶了扶鼻梁上的厚重眼鏡框,心内有些莫名緊張,在這幾秒鐘的安靜裡,縱使不與陳恣對視,她也能夠注意到,他的目光停留在了自己身上好幾秒鐘,更不必提他個子比自己高了那麼多,本身氣場又如此強大。
他在盤算什麼?又打算說出什麼話來羞辱自己這個令他厭惡至極的,家庭入侵者和拖油瓶嗎?
這樣猜測着,桑意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想離他名貴的狗,以及他這位大少爺本人,都盡量遠一些,以防自己受到更多突如其來的傷害。
陳恣修長的手指,慢條斯理的将雷諾脖子上的那根松垮的黑色皮質牽引繩收緊。
可下一秒,雷諾卻瞬間察覺到了桑意退後的動作,兀然被她腳上的鞋帶吸引,似乎以為是什麼蠕動的蟲子之類。
它興奮的吠叫了一聲,跳了一下,低下毛茸茸的頭,張嘴一口咬住了桑意腳上那根淺藍色的,散開來的鞋帶,調皮至極的向後用力扯了一下。
桑意被雷諾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吓了一大跳,身體瞬間失去了平衡,狼狽的摔倒在了地上,索性她及時伸出胳膊,撐在了地闆上,可她膝蓋上已經傳來一陣疼痛感,更為可怕的是,她鼻梁上的邊框眼鏡被這麼一摔,徑直掉落,不知去了何處。
“雷諾!你今天必須繼續去訓犬師那裡給我加練!”陳恣看到這一幕,氣極了,伸手拽住雷諾的脖頸,沖它大聲罵了一句,雷諾低着頭委屈巴巴,知道了自己闖禍,陳恣站起身來,直接将它牽離,暫時拴在了客廳裡一旁的桌腳上。
桑意已經坐起了身來,也顧不得揉自己發疼的膝蓋了,迅速伸出胳膊,纖長的手指在地闆上摸了好幾下,找起了她的眼鏡來,她的近視度數太高,失去了眼鏡對她來說,就如同魚兒失去了水,整個世界瞬間陷入一片混沌的模糊。
而在這樣模糊的視野裡,在這偌大的深色地闆上尋找那副黑色眼鏡,對她來說困難至極,無異于海底撈針。
幾秒鐘後,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卻在她耳邊響起,由于視覺的嚴重遺失,聽覺受到補償,變得異常敏銳,她能夠明顯聽出來,是陳恣。
“你的眼鏡在這裡。”少年的音色冷冽而好聽,在她頭頂兀然響起,桑意擡頭盡力看向他,模模糊糊裡隻能看到面前站着一團黑色的高大的影子,莫說五官了,就是臉在哪裡也看不清楚。
她趕忙伸出手指,去接他遞過來的眼鏡,卻幾次三番都找不到準确的眼鏡位置,反倒好幾次撫到了陳恣骨節修長,溫熱的手背上,在那徒勞的撓了幾下,這實在令她覺得尴尬至極,耳根上無法抑制的紅了起來。
這似乎令陳恣也沒預料到,她近視的度數竟然如此之高,視力差到了這樣的地步。
出乎桑意意料的,他高大的身影蹲了下來,湊近了她,骨骼寬大的手掌,徑直将那副眼鏡,放到了她白皙的掌心裡。
驟然感受到手裡的觸感,桑意愣了一下,捧起那副失而複得的眼鏡,高興極了,揚起嘴角,笑了一下。
陳恣似乎被她露出的表情吸引了一下,目光落在她白皙的小臉上,黑棕色的眸子,掠過一絲小小的驚訝。
桑意不戴眼鏡的樣子和她戴眼鏡的樣子,區别極大,簡直可以說判若兩人。
那副又厚又重的眼鏡很大,幾乎遮擋了她整張臉的三分之一,再加上快垂到她睫毛的額前劉海,讓人很難完全看清楚她的長相。
而現在沒有了眼鏡的遮擋,她整張臉上,每一處都好看的五官,都無比清晰的,近距離呈現在了視力極好的陳恣眼裡。
那雙眼睛很大,幹淨澄澈,靈氣至極,如同林間奔跑過的小鹿,鼻子挺翹,給她增添了一絲活潑嬌憨,而那顆黑色鼻間痣的存在,又恰到好處的令她氣質更顯清純,那張淺粉色的唇,形狀很好看,笑起來時還有兩個淺淺的小梨渦,整個人就如同一朵雨後百合。
現在什麼也看不清楚了的桑意,自然無法注意到陳恣正在盯着她的臉看,隻是高興的展開手裡的眼鏡,迫不及待的架回了自己鼻梁上。
“你的眼鏡……”陳恣眸光沉了一下,張了張唇,還未來得及提醒她。
桑意果然已經迅速意識到了問題,她一把取下了那副眼鏡,神色焦急,語氣懊惱:“天啊,鏡片怎麼碎成這副樣子了?”
“桑意!你在那幹什麼呢?飯都好了,還不趕緊來吃!”趙夢尖銳的聲音兀然在他們腦後響起,伴随而來的還有她雷厲風行的腳步聲。
桑意吓了一跳,立即從地上站了起來,将那副鏡片摔碎的眼鏡,握在手裡,藏在了自己身後。
趙夢卻十分眼尖,察覺到有什麼不對,已經徑直走到了她面前,責問了她一句:“你眼鏡呢?怎麼突然不戴了?”
陳恣轉頭看了趙夢一眼,眼裡是掩飾不住的厭惡,他最不喜歡這樣一臉市儈,将所有的一切,都寫在臉上的中年婦女。
桑意知道,自己是瞞不住這件事情的,也知道這件事情有多麼嚴重,隻得低着頭,咬了咬發白顫抖的唇:“剛才,不小心……摔壞了……”
聽到摔壞了這三個字,趙夢瞬間氣急敗壞,失去了理智,根本顧及不了還有任何人在場了,劈頭蓋臉的指着桑意,責罵她出聲:
“摔壞了?你知道你眼鏡有多難配嗎?你知道花了我多少錢嗎?好幾千!這個月才給你配的,你就這樣摔壞了?你馬上就要開學了,我問你,你戴什麼?馬上快開學了,你還去學什麼習!幹脆别去學校了!”
桑意握緊拳頭,眼圈紅了一下,攥緊身上藍白色校服的下擺,拼命忍耐住母親這樣不分場合的辱罵。
從小到大,她就知道,對趙夢來說,最重要的東西就是錢。平白無故的損失錢,對她來說無異于是天塌了下來。
錢是她一切壞情緒的導火索,更是一切責罵自己的源頭。
所以桑意從來不敢向趙夢要求,為自己多買一隻筆,多買一個筆記本,更不必提要求什麼,新玩具,新衣服,甚至連一根棒棒糖,一塊辣條,那樣在學校裡同學之間,常見至極,隻值幾塊錢的零食,她都甚少有吃的機會。
因為,她根本猜不到,她什麼時候,就會令趙夢突然火山噴發,将她痛罵一頓。
此時,一道冷冷的聲音,卻驟然在趙夢耳邊響起,一個令她出乎意料的身影徑直走到了她面前:“你别說了,我現在就帶她去配眼鏡,剛才是我的狗,把她眼鏡摔壞的。”
聽到這句話,桑意愣了一下,擡頭看向那團模模糊糊的高大身影,他竟然能夠意識到,他自己有責任?
趙夢瞪大眼睛,仰頭看向身高發育的極好,站在她面前比她還高了大半個頭,氣場強大的陳恣,立馬變了臉,轉怒為笑,表情谄媚,語氣讨好至極,對他說道:
“哎呀,少爺也在這裡呢?我剛才都沒看到,少爺你真是個好哥哥啊!對一一這麼好!桑意,你趕緊學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