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題就此而止,倆人默契不再提。
出了機場,來接人的是分公司的商務車。甯瑰露報了地址,司機驚了驚,慢半拍才尴尬道:“甯小姐,那邊我們的車進不去的。”
甯瑰露不在意地應:“我知道,你在附近的街道停就行。”
助理猜了一路這甯小姐是什麼來頭,這會兒終于知道了,一時心緒有點極其複雜。
複雜的點在于,他猜了一路這位其貌不揚的小姐怎麼攀上他老闆這根高枝,現在看來,好像他老闆才是抱大腿的那個……
行李裝車後,司機先送他們到了安城區永樂街道。
這麼多年,相比于其他城市的日新月異,京市建築的發展以中心輻射為軸,向内逐層遞減,二環以内已經許久沒有過新建築了。
時間不能說是停格在了五年前,應當說是定格在了2008年。
那年京市舉行了一場舉國盛典。甯瑰露彼時13歲,親眼見證了京市在一年之内的改頭換面。老舊的磚瓦一夜之間煥然一新,街面上張燈結彩,全市一整年都沉浸在過年般的喜悅中。
緊跟體育精神的引領,甯瑰露先後被送去學了射擊、皮劃艇和滑雪。剛開始上課的時候覺得新奇,好玩,上了兩三次課,苦練基本功的時候就吃不住苦頭了,一到周末就“嗷嗷”叫着不想去上課外班。
可她有個鐵石心腸的爺爺,老人家彼時已有73歲高齡,但依舊身強體健,中氣十足,每天早起還能聽聽國際廣播打一套軍體拳。拎甯瑰露和拎小貓仔似的,提着胳膊腿兒往車上一扔,也不管她怎麼撒潑打滾幹嚎着要退學,交代完司機盯着她上完課,背起釣魚竿約着老同志就上北水湖釣魚去了。
這場曆時半年的折磨最後以甯瑰露練滑雪時垂直落地,給土地爺拜了個大年,磕碎了膝蓋骨為終。
她那心肝脾肺可能長得比同齡人慢,年級小小透出了一種十足的沒心沒肺。被120拉到醫院去的路上還嬉皮笑臉地和醫生說:“叔,幫我說嚴重點呗,讓我家老爺子别折騰我了!”
那醫生也是哭笑不得,沒好氣道:“你這再嚴重點得殘疾了,你還擱這兒跟我嬉皮笑臉呢!”
“哎呦,這不能截肢吧?那要是截了,能換一條腿不?”
她滿腦袋都是疼出來的熱汗,還能見縫插針地插科打诨,可見天生是個成大事的好苗子。
醫生在急診就沒見過她這樣的小姑娘,覺得稀罕,跟她唠:“你想換一條啥樣腿,說說?”
“機械的不行,最好換我哥的。待會他要是來了,你就說我這腿得截了,你問他樂不樂意跟我換條腿。”
甯江艇當時在上高中,接到消息,晚自習都沒上了,書包一扔,打車就來了醫院。
甯瑰露這缺心眼的玩意兒,排着隊等着做手術呢,止疼針剛打上,就跟主治醫生商量着合謀作弄她哥。
送甯瑰露來醫院的滑雪教練和安全員腦門上、前胸後襟的冷汗比甯瑰露還多。二十多歲的兩個年輕人吓得六神無主,隻知道摔趴下的這個小姑娘來曆不得了,到底怎麼個不得了法也不清楚,滿腦子都是以後在這行混不下去了。
17歲的甯江艇一來,瞧着比那兩位還鎮靜些,問清了前因後果,沉着臉進了病房,先掀開被子看了眼甯瑰露打着臨時固定夾闆的腿。
“疼不疼?”甯江艇問。
甯瑰露擺出委屈巴巴的表情:“哥,老疼了。”
“疼啊?”
甯江艇環視一圈,找了個趁手的,抽起旁邊空床的枕頭就往她腦袋頂上一抽,火冒三丈:“你該的!走還沒學會呢,就敢上高級賽道跳六米高的台,怎麼不摔死你丫的?甯瑰露,我看你腦子裡就全是水,你晃晃腦袋,你聽見海聲了沒?”
甯瑰露“嗷”一聲,抱着腦袋說:“我頭痛!”
“缺心眼的玩意兒!”甯江艇恨鐵不成鋼地指着她撂下這麼一句,出去找醫生問情況了。
醫生忙着給其他病人瞧胳膊腿兒呢,見他一個半大毛小子進來問情況,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唠着,“嚴重麼,那也是嚴重的,畢竟傷筋動骨,不嚴重麼,那能長好的話當然就沒問題。”
給上一個病人複查完,坐桌邊寫病曆的時候,醫生又一臉不像裝的跟他開玩笑:“你妹這個情況,要是落到最嚴重的要截肢,你們家屬是願意截還是不截?”
甯江艇唇抖了抖,臉色當時就白了:“要是最壞的情況,會怎麼樣?”
旁邊的小護士添油加醋:“這說不好,要是下肢感染或者壞死了,那可就...”
醫生筆走遊龍地寫完一篇病曆,從無框眼鏡後擡起視線看他,語氣慎重地問:“這裡倒是有個方案,用的是國外的技術,換一套髌骨再生,但最好是近親的,能降低排異幾率,你們家有人願意換這個髌骨嗎?”
甯江艇心髒猛地一緊縮,攥緊了手指,許久才找到自己幹澀的聲音:“我...我做不了決定,我得和大人商量。”
甯瑰露沒想到她不靠譜地開個玩笑險些鬧得家裡天翻地覆。
甯江艇出了醫生辦公室,站門口發了好一會兒愣。小護士有點良心不安,和醫生嘀咕:“這麼騙小孩是不是不太好啊?”
醫生說:“沒事兒,這倆小孩我們看着長大的,甯老爺子的孫子,不至于這麼點扛事能力都沒有。”
畢竟隻是個半大點的孩子,遇到過最大的事兒也就是上學遲到了,考試沒考好,一時六神無主,慌了神,下意識就給遠在國外的父母打了電話。
東一區和東八區相隔七個小時,接電話的是辦公室秘書。
一聽家裡出了大事,趕緊把電話轉給了他爹。
甯江艇把事情經過,還有醫生跟他說的話都和親爹甯啟明轉述了一遍。
大人的見識到底比小孩多,讓他不要慌,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先和爺爺說了,再聯系伯伯和姑姑去醫院。
電話一挂,甯啟明一個電話就打給了老爺子,一向儒雅、風度翩翩的甯啟明大逆不道地和老爺子隔空交戰了一番,直斥老爺子是反人類的“法西/斯主義”。
老爺子是從戰火紛飛的年代走過來的,一張口就數老黃曆,說他們那時候中了兩槍都還能站起來走,現在孩子太嬌氣了!
甯啟明覺得這老頭子簡直是不可理喻,吵着吵着就說他要麼申請回國工作,要麼接孩子到身邊去。
老爺子手一擺:這家由不得你做主!做夢!
後來弘媛媛電話打了過來,一邊“啪嗒啪嗒”掉眼淚,一邊把甯家祖宗三代都問候了一遍。
甯瑰露正術前斷水斷食,餓得燒心撓肺,有氣無力地說:“媽,我沒事呢,就個小手術,醫生都說兩三個小時就做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