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人嘴可真毒。
譚茵默默地将手放下,向時雲舒投去一道“舒姐,我盡力了,你自求多福”的眼神。
時雲舒扶了扶額,雖然她隻走神了半分鐘,但終歸是她理虧,此時也無法反駁什麼,低頭回憶剛才的内容。
偌大的辦公室寂靜無聲,兩個人正襟危坐,隻有江淮景閑适從容地靠在真皮辦公椅上,修長的指節微曲,一下一下地叩擊着桌沿,耐着性子等着,似乎笃定她答不上來。
“時經理答不上來也沒關系,我這個人向來寬容大度,我不介意再給你講一遍。”
時雲舒和譚茵都對“寬容大度”這四個字不敢恭維。
真寬容大度的話,早就把這一茬揭過了,還至于耗在這裡,非要逼時雲舒承認剛才走神嗎。
時雲舒沒理會他的話,憑借着譚茵的提示和自己隐約聽到的字眼推斷出剛才讨論的問題。
“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你剛剛說的是‘利用信息提取和自然語言處理技術将半結構化和非結構化文本轉換為計算機可讀的結構化數據,在此過程中涉及的關鍵技術包括命名實體識别和關系提取’。”
她的聲音細而溫柔,明明是不确切的猜測,卻被她表現得底氣十足。
說完最後一個字,她停頓了下,擡眸望向他:“江總,我說的對嗎?”
譚茵聽完給她舉了個大拇指,時雲舒便确定,自己猜對了,輕彎了彎唇角。
江淮景聽罷,眯了眯眼睛:“時經理果然聰明過人,還能一心二用。”
時雲舒不接他陰陽怪氣的話,謙遜地點頭:“江總過獎了,還是您教得好。”
江淮景唇角漾起弧度,涼涼道:“繼續吧。”
兩個小時後,她們從易辰大樓走出,時雲舒長長地舒了口氣。
她就知道,攤上江淮景這樣一個甲方,指定沒好日子過。
幾年不見,這人怎麼越來越刻薄了呢。
譚茵抱着文件夾,跟在後面問:“舒姐,你跟江總是不是認識呀?”
從在會議室門口,她就察覺到兩人的氛圍不對勁,到了讨論問題時,這種不對勁就差直接刻在兩人腦門上了。
兩個人雖然一口一個“江總”“時經理”的,但是那交纏的眼神絲毫不像是第一次合作的客戶,倒像是糾纏了多年,相愛相殺的仇人。
尤其是那位江總,眼睛就差黏在舒姐臉上了。
雖然舒姐長得是很漂亮,但他一介行業頂尖集團的總裁,怎會将情緒外露得如此明顯。
譚茵思來想去,隻能推測兩人有些淵源。
時雲舒将車解鎖,自知這件事瞞不住,便随口道:“認識,但不熟。”
“啊?”
不熟嗎?
原來不熟的相處狀态是這樣的嗎?
譚茵還想繼續八卦,時雲舒已經啟動了車子,打開音響問她:“想聽什麼?”
譚茵瞬間被她帶跑了思緒:“有《身騎白馬》嗎?”
“有,你自己搜。”
譚茵喜滋滋地在屏幕上點擊拼音搜索,随着音樂小聲哼哼着,轉頭就把這個話題抛到了腦後。
之後的幾天,時雲舒帶着譚茵處理數據,期間徐齊會趁着劉鴻聲不在的時候,偷偷過來主動向時雲舒要任務做,幫她們分擔了不少工作量。
劉鴻聲做完手頭的工作,就無事可做了,一開始還覺得落了個清閑,沒事就在電腦上打蜘蛛紙牌,還被主管抓到過兩次,扣了20%績效。
相比之下,徐齊卻每天忙個不停,還時不時總往時雲舒的工位跑,劉鴻聲漸漸發覺事情不對勁,趁徐齊吃飯時偷偷翻過他桌上的資料,發現是AI中醫輔診項目的數據。
這才恍然明白,原來徐齊早就被時雲舒收攬了,而且時雲舒給他分配的任務越來越重要,顯然是格外看重他。
同伴突然倒戈相向,劉鴻聲不禁開始擔憂自己的處境,找顧成林求助了幾次,顧成林讓他去做卧底,加入她們的項目組。
劉鴻聲照做了,讨好地去和時雲舒要任務,卻沒想到時雲舒早已不信任他,隻給他安排一些無關緊要的工作,他這卧底壓根就沒當成,瞬間慌了神。
時雲舒鐵了心不讓他幹涉易辰的項目,隻等着将他一步步邊緣化,或者回到顧成林手裡。
她手下三個人再加一個徐齊,人手已經足夠了。
所有人都以為她隻是個什麼技術都不懂的繡花枕頭,但隻有幾位高層知道,她原本面的崗位就是算法工程師,隻是被硬提上了項目經理的位置。
所以她一個人相當于擔任兩個職位,完全可以勝任劉鴻聲的工作,因此有他沒他都一樣。
隻是這劉鴻聲三天兩頭過來求她,實在是有些煩,還有一次恰好被秦兆川撞見。
他将劉鴻聲呵斥走後,輕輕握住她的胳膊,溫聲問她:“沒事吧?”
“謝謝秦總監,我沒事。”
時雲舒抽出手腕,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
“抱歉,是我唐突了。”
秦兆川謙遜地道歉,氣質深沉内斂。
時雲舒搖搖頭,表示不在意。
秦兆川扶了扶眼鏡:“下屬不服從管教,你可以告訴我,讓我幫你處理。”
時雲舒沒所謂地笑笑:“遇到問題就告狀,還是向異性領導,秦總監這是嫌我潛規則的傳言坐不實嗎?”
此話一出,秦兆川也笑了:“你倒是坦蕩。”
他沒有料到,一個險些被謠言淹沒的女性,還能如此樂觀地拿自己的謠言開玩笑。
“看來我當初的眼光沒錯,你的心髒看似脆弱,實際上比任何人都強大。”
他語速緩慢,舉止從容,眉宇間盡是成熟和穩重。
時雲舒接受了他的誇獎,也從他這話中推斷出一二,想來她能進Harmias絕大部分是他的功勞。
她微微仰頭,借此時機道謝:“謝謝秦總監願意給我這個機會。”
“機會都是你自己争取的,我隻是不忍心人才被埋沒。”
二人心照不宣,卻都知曉對方在說什麼。
臨分别前,時雲舒特意提醒秦兆川不要出面插手此事,她能處理好。
“我相信你。”秦兆川沖她舉起杯子,笑容和煦若春風,“有空的話再給我送幾顆黃芪和黨參吧,上次喝完感覺很不錯。”
時雲舒微笑着應下:“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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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了徐齊幫助,數據處理起來也快了許多,大概花了一個星期就處理好了,這期間也遇到了幾個問題,但都不大,為了避免上次的事情再次發生,時雲舒盡可能通過線上的方式和江淮景交流。
但後續的模型設計是整個項目中最重要的工作,江淮景的要求是,讓她帶着團隊成員去易辰工作。
時雲舒雖不大情願,但也知道她們缺乏關于醫療方面的專業知識,去易辰是最好的選擇,便也不再推脫。
天大地大,項目最大。
好在易辰出手闊綽,特意給他們幾個人安排了單獨的辦公室和集體讨論室。
譚茵得知這個消息後整個人都情緒十分高昂,沒想到自己身為卑微的乙方,還能擁有一間獨立辦公室。
她雀躍地拉着時雲舒的手:“舒姐,你看,咱們辦公室裡還有躺椅和沙發呢!以後午休終于不用趴着睡覺啦。”
“這屋裡采光也不錯,對了舒姐,你的辦公室呢?咱倆是不是在一塊兒啊?”
譚茵說着就要去隔壁,時雲舒拉住她:“不用看了,我的在88樓。”
不知是人為還是無意,她的辦公室被安排在了江淮景的隔壁。
“什麼??”譚茵瞪大了眼睛,“八十八樓不是除了總裁辦,沒有其他人在嗎?我們幾個都在52層,怎麼單獨把你調上去了?”
時雲舒接受能力還算強,不用想就知道,這一定是江淮景特意安排的。
譚茵思索:“難道是方便你和江總溝通?”
時雲舒沒作聲,這當然是對外的說辭,對内肯定是因為——
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好找茬。
她想了想,說:“我跟你們溝通就好了,你的辦公室也挺大的,介意我和你一起嗎?”
“當然不介意!我一個人還怕午休睡過頭呢。”
時雲舒莞爾:“走吧,先收拾一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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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團頂樓的總裁辦公室,江淮景剛結束一個遠程國際會議,一手疲憊地按着太陽穴,忽然想起什麼,擡眸問:“Harmias的人過來了嗎。”
秘書收起攝像設備,站在一旁恭敬地回答:“都已經到了,江總。”
江淮景淡淡嗯了聲,看了眼腕表,起身向門外走去,邊問:“讓你準備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女秘書三十歲出頭的年紀,面相精明,行動利落:“都準備好了,雲香堂的老山檀香兩個小時前就已經燃上,瑞典雪平的海絲騰床墊、藥枕、紅參茶也全都置辦好了。”
江淮景颔首,徑直向隔壁走去。
這裡原本是他的休息室,如今被臨時撥出給時雲舒做專屬辦公室,還置換了一套最頂級舒适的用具。
然而走到門口卻發現裡面空無一人。
他眉心微蹙:“怎麼回事?”
秘書也有些困惑,人事經理恰好上來,彎腰彙報:“江總,時經理說樓上不方便,她和同事住一起就好,還讓我替她轉達謝意,說不必您多、多費心了......”
周遭的氣壓随着他的彙報急速下降,當最後一個音節落下時,呼吸都險些要停滞了,明明走廊内冷氣十足,卻不禁汗流浃背。
他偷偷擡頭瞄了一眼,這才注意到秘書在他剛剛彙報時,一直在向他做手勢,示意他不要再繼續說了,隻是他一直低着頭,沒有發現。
如今一切都為時已晚——
江淮景面色緊繃,幽暗的眼底蘊藏着驚濤駭浪,薄唇緊閉着,渾身散發着刺骨的寒意,大有風雨欲來的氣勢。
即便是應對能力極強的秘書此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些置換的用具都是江總親自挑選後指定的,這麼多年,她還是頭一次見老闆如此重視一位合作夥伴,自然事事躬親,不敢怠慢,收到消息後連夜和同事從國内外加急訂購運送,總算在周一上班之前完成任務,卻沒想到人家根本不領江總這個情。
這事放在誰身上都會覺得沒面子,更何況是向來被業界追捧的江總,她不禁替這位不識好歹的乙方捏了把汗。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不知過了多久,面若寒霜的男人終于啟唇。
聲線低冷,似乎在壓抑着某種情緒:
“既然她不願意搬,那就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