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愣在原地,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見她握住劍柄,忽然縱身躍起,青袍被風吹動,如一隻青翠的碧鳥。
他們隻見一道碧色殘影襲來,山風冷冽,緊接着後腦勺劇痛,眼前一黑。
逢雪熟練地躍起,揮劍,劍鞘砸向攔路頑石的後腦勺,再翻身一蹬,在他們屁股上留下兩個整齊黃泥腳印。
兩人身體不由自主往前踉跄,從棧道翻下去,跌下萬丈深淵。
雲霧撲面而來,少年吓得“啊啊啊”大叫。
閉上眼睛以為要摔成肉泥時,後頸的衣領卻被一隻手輕巧提住。
逢雪把兩個人整齊挂在懸崖上。
“啊啊啊——”
驚恐的聲音在山崖回旋。
逢雪看向棧道那頭的少女,快步走了過去。
風扶柳下意識後退,身體微微顫抖。
她後背抵在冰冷崖石上,眼圈泛紅,輕聲細語求情:“逢雪師姐,你快把他們放下來吧。他們莽撞不懂事,你大人有大量,别同他們計較。”
“大人有大量?”逢雪彎起嘴角,笑容玩味,“師妹,我可不是大人。”
她作勢要抽出劍柄。
吊在崖上的少年大喊:“呔,不許傷害風師妹!”
逢雪:……
她輕描淡寫抽出劍,劍刃卻沒有透出一絲鋒芒。
這是把普通的木劍。
“我的斷劍早就不慎遺落,”她抖了抖桃木劍,朝風扶柳呲牙一笑,自以為笑容和藹,“師妹其實,見過的吧?”
她殺了無數妖魔的斷劍,在她跌落山崖前遺失,應該就丢在昏迷沈玉京的旁邊。奇怪的是,前世她翻遍了深山老林,甚至用了尋物之術,都沒能找到那把斷劍。
風扶柳身體微顫,她咬了下發白的唇,顫聲說:“我真的沒有。”
逢雪往前一步,眼神冰冷地審視着她。
風扶柳靠着石壁,顫抖越發厲害。
吊在懸崖上的兩位護花使者忍不住大呼小叫,怕逢雪也把柔弱的師妹踹下山崖。
逢雪斂去眸中的冰涼,粲然一笑。
笑容如朗月清風。
“沒關系的,師妹,”她聲音溫柔,“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那把斷劍,算我送你們的賀禮了。”
她真心實意說道:“我已和沈玉京斷了婚約,祝你們白頭偕老。”
明明說的是祝福的話,可風扶柳似乎更怕了,看她的眼神,好像在看什麼洪水猛獸。
逢雪便退了步,讓她稍得喘息。
她目不轉睛望着眼前的少女,風扶柳清純秀麗,如她的名字一樣,柔弱如風中扶柳。
可她前世躺在地上擡頭看時,與沈玉京并肩而立的扶柳仙子,已經能撫琴助陣,獨對八方妖魔。
不錯,真不錯。
前世她下山後,風扶柳成為師尊的親傳了嗎?
逢雪記不太起來了。
她入魔後,為了壓制心中怨念,大部分時間神智昏沉,清醒的時候很少,不太清楚人間變換。
此刻她笑着,眉眼彎彎,真心感慨:“若是師妹成為師尊的弟子,也許更适合吧。”
至少身為絕世天才的師尊,不用再去試圖理解笨蛋的笨,也不用親自下山,辛苦為笨蛋徒弟搜尋劍訣。
風扶柳瞪圓了眼睛,目光在逢雪的面上掃來掃去,好半晌,才輕聲問:“師姐,不是很讨厭我嗎?”
逢雪坦然點頭,“是啊,我讨厭你,因為你撒謊。”
風扶柳神色一僵。
逢雪攤手,“也想過要不要揍你一頓,逼你說出實話。”
好吧,前世她還真狠揍過師妹一頓,質問她為什麼不說實話,為什麼要藏起那截斷劍。
然後就被戒律堂狠狠罰了三十鞭子。
重來一世,她想起過去,幾分好笑。
“但是算啦,沈玉京又不是什麼香饽饽、肉骨頭,你也确實救了他……”她的聲音低了低,“再怎麼樣,逝去的同門也回不來了。”
“總之,你們結契覓你們的仙緣,我去走我的人間道了。”她轉身留下個潇灑的背影,“師妹,祝你鵬程萬裡,心想事成!”
風扶柳怔怔望着逢雪,看她逐漸走遠,背影快被山間雲霧遮住,不知為何,她也跟着往前走了幾步,追上去,輕喚道:“師姐……”
逢雪停下腳步,“還有事嗎?”
風扶柳聲音輕柔,如山風拂過柔嫩的春枝,“我有一劍,可贈師姐。”
逢雪回頭,見美人捧着一把長劍,立在雲霧裡。
她接過劍,蹭地一聲抽出劍刃,看見霜白劍光,贊歎:“好劍。”
風扶柳輕聲說:“這把劍叫作扶危。是位……劍客留下的。可我并不擅長劍道,我想,若此劍在師姐手中,也許能恢複昔日光華。”
逢雪笑了笑,“别給我戴高帽啊,光華回不去,帶我拿着串魚烤兔,說不定能變香一點呢。”
風扶柳咬了下唇。
逢雪挽個劍花,橫劍于胸前,彈指叩劍。
“铮——”
雪白劍尖顫動,發出清澈劍鳴。
果然好劍。
逢雪嘴角上揚,在劍鳴中,聽見風扶柳又輕喚她一聲師姐。她擡眼望過去,對面少女欲言又止,半晌,終于開口。
她似乎是真心實意地勸告,又像是感慨:“你這樣剛強,不肯低頭,是不會有人疼你的。”
逢雪眸裡映着雪亮劍光,笑道:“我為什麼要人疼?”
風扶柳一怔。
“再說——”逢雪挺了挺胸膛,面上忽然露出自得之色,“我爹娘肯定會疼我啦!”
風扶柳的身子輕輕一晃,通紅的眼睛眨了眨,居然落下兩行清淚。
逢雪:啊?
她記得上輩子風扶柳被自己揍都沒哭,現在她不揍人了,師妹幹嘛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