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面狗,逢雪也略有知曉,其制作過程異常殘忍。
施術者将人後背割出道傷口,再把一張經過特殊處理的狗皮,貼在那人鮮血淋漓還熱乎的血肉上。
待一段時日,狗皮上逐漸新生出毛發,人也變成了狗。
逢雪見過膽大妄為的邪修,沒見過膽子這麼大的,居然敢在青溟山腳、大庭廣衆之下,公然用人面狗來賺取銀錢。
她眼中閃過一抹冷意,緊跟着那少年,提氣在屋檐間縱掠。
撞歪書生高舉的酒杯,驚醒屋頂酣睡的貓咪。
在一片喵喵喵喵的罵聲裡,逢雪終于追上了少年。
她用劍尖挑起屋頂的碎瓦。
“哐當。”
少年猛地刹住,瓦片堪堪砸在他的腳邊。他擡起臉,望着立在屋檐上的少女,大聲喊:“不賣不賣,這條狗我不賣。”
逢雪冷哼:“賣不賣可由不得你。”
“你這小姑娘真是刁蠻,都說了不賣……”少年一臉肉疼從懷裡掏出張符,貼在了鞋上。
這符逢雪也熟得很,叫作神行甲馬,貼在腳上可身法迅捷,日行百裡。甲馬制作方法簡單,便于攜帶,實乃居家旅行跑路必備好物。
少年抱着人面黃狗,朝逢雪揮揮手,笑道:“小姑娘,有緣再見啦。我不是壞人,你别——”
逢雪也施施然掏出張符,貼在自己腳上。
少年:……
他不再多話,縱身一躍,翻過高牆,往城外狂奔。
逢雪緊随其後,也一躍至半空,跟着追過去。
兩個人你追我趕,像兩隻蚱蜢,在城牆間跳來跳去。
喝醉的酒客揉了揉眼睛,笑道:“娘子,快出來看蚱蜢妖啦。”
……
少年直沖城郊一座小院而去。
難道那兒就是人牙子的窩點?
逢雪跟在他身後,用腳踹開木門,一手提劍,另一隻手負在身後,捏着張黃符。
小院是座廢棄的廟宇,矮矮土牆後,一株桃花開得正好。
花樹下有張四角方桌,桌子中間放着個罐罐。
旁邊圍幾個年輕人,眼神陰沉地盯着罐子。
煉蠱?
逢雪捏緊了土遁符。
那幾個人聽見木門被踢開的聲響,擡起頭,花影中傳來一道慵懶而清朗的聲音:“阿要,不是讓你賺錢嗎?怎麼灰頭土臉回來了?”
叫阿要的少年苦着臉,“大師兄,别說,我被母老虎盯上啦。”
大師兄輕笑一聲,“什麼母老虎?明明是青溟山除魔衛道的仙人。”
逢雪聽他的聲音,仿佛有幾分耳熟,提劍走近。
阿要抱着人面犬躲到一旁,大喊“師兄救我”,可俏面凝霜的少女看都沒看他,快步越過他,走到花樹下。
阿要抱着狗往角落挪了挪。
逢雪走近,在樹影下,見着一張熟悉的面孔。
阿要的大師兄是個膚色極白而眉眼極黑的昳麗少年。少年穿着身鮮豔紅衣,衣上似堆滿錦繡,大袖繡幾朵綻開的水芙蓉,頗像詩歌裡“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 的神君。
但他衣袍精緻華貴,頭發卻隻簡單紮了個發髻,松松斜斜一根木贊固定,幾縷碎發落在精緻的眉眼間,看起來漂亮又随性風流。
他一隻手托着下巴,望着逢雪笑:“青溟山的小仙姑?”
逢雪與他對視片刻,心中低念:“葉蓬舟。”
将來與沈玉京雲巅決戰的魔尊。
逢雪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進葉蓬舟的麾下了,她前世在人間流亡,偶然聽說雲夢生了一位大魔,大魔庇佑四方妖魔,獨創一方鬼國。
作為一個,并不是很強,也不願習邪法的“妖魔”,逢雪也跑到了雲夢鬼國。
那是她下山後,過得最舒心的日子,盡管身邊都是魑魅魍魉、奇形怪狀的妖魔。
人們需要英雄,妖魔也想要有自己的庇護者。
逢雪抿緊了唇,目光從少年雪白面孔移開,掃過桌旁的另外兩人。一個臉上有道疤、腰間佩刀的冷面少女,另一個則是看起來五六歲,臉頰粉嫩的小女孩。
她想起葉蓬舟剛才那聲“阿要”,又掃了眼抱狗縮在牆角的少年。
腦中閃過幾個熟悉的人名。
陸沅、葉星月、江要?
她記得這幾個人,和葉蓬舟一樣,在後來都是可怕的惡鬼。
逢雪目光落在桌上烏黑的罐子上,眼神陡然深沉起來。
這幾個大惡人聚在一起,煉造畜之法,還用罐子養蠱?
葉蓬舟手中拿着把黑色的飛刀,蒼白修長的手指按住刀柄,飛刀在指間随意轉動,薄而鋒利的刀刃擦過指腹。
鬼哭刀。
以後吞噬上萬陰魂的恐怖邪器。
逢雪下意識按緊了劍柄,頭皮有些發麻。但她還是按着劍,冷聲質問:“你們在青溟山腳下,用造畜之法?”
葉蓬舟懶懶散散拖長了尾音:“冤枉啊——仙姑——”
他把鬼哭刀往陶罐中一挖,挖出一抹殷紅。
“血?”逢雪精神緊繃。
葉蓬舟笑了起來,“辣椒醬,我們特意從雲夢帶過來的,要吃嗎?”
葉星月舉起手裡的饅頭,“先給我先給我,這裡的菜一點辣都沒有,嘴巴裡好淡咧,要淡出鳥。”
陸沅默默拿出自己的饅頭。
江要抱着狗大喊:“給我留點撒,莫要全吃啦。”
“曉得曉得。”葉星月清脆回答,随即看向逢雪,笑着問:“漂亮阿姐,你要來吃一點嘛,好吃的撒。”
逢雪輕輕搖頭,放在劍柄的手也逐漸松開。
随後,她從幾人七嘴八舌中,湊出事情原委。
葉蓬舟一行人從雲夢遠道而來,來參加玄門羅天大醮。在路上,他們抓住了偷小孩煉制人面狗的邪修。
他們正缺路費,便依照造畜之法,把那邪修煉成了一條人面狗,讓他每日去街上表演算數跳舞,賺些銀錢。
葉星月啃着蘸辣椒的饅頭,說道:“漂亮阿姐,你别信這壞狗的話,他害了好多個小孩咧。”
逢雪手指點在眉心,開了天眼,再望向黃狗時,景象有了不同。
狗皮上密密麻麻,擠滿怨鬼的面孔。
他們七竅流血,大片眼白泛紅,沒有眼珠。
再仔細看,不是沒有瞳孔,而是他們的瞳孔都偏向一側,隻露出半個角,好似都在惡毒地望着那個被做成狗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