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鴉看了眼高懸的明月,垂着腦袋梳理羽毛。
主人睡姿一向平靜,今日卻有些不尋常。
它撲騰翅膀,飛到枕頭上離近了些,歪着腦袋瞧。
少年領口大敞,烏發淩亂,松垮垮地搭在露出若隐若現的鎖骨上。
連它一隻鳥都有些心動——
如果少年不那麼兇的話。
寒鴉想到那道陰郁森冷的目光,金燦燦的爪子默默往旁邊移遠了些,連眼神也不敢亂瞟,動作也安分起來。
或許是燈燭将盡,枕頭上居然有一小片未幹的水痕。
尤其是看見少年眼睫上濕潤的水珠時,它甚至在想是不是因為主人殺了人以後,良心不安,所以才會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不過它很快把這個念頭抛之腦後——
主人這個沒有心的,從來不會後悔自己做的每件事。
就當它默默背刺的時候,少年睜開了眼睛。
寒鴉心驚肉跳一番,默默咽了口唾沫,小步蹦着,拍拍翅膀殷勤道:“主人,你做噩夢了嗎?”
宋淩玉察覺臉頰的緊繃感,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緩緩坐起。
“沒什麼,時間差不多到了。”
善于察言觀色的寒鴉沒再吭聲,從少年的床底拖出一個碩大的水晶球。
在滾到地闆上某一處凹痕時,水晶球卡住不動了,它漸漸發着光,微微顫抖着。
水晶球升至空中的刹那,它不停旋轉着,發出變幻莫測的光芒。
少年伸出指尖,輕輕觸碰。
水晶球停止轉動,靜止在空中,傳來虛虛浮浮的影像。
那一束束微弱的光線,映在半空,連成畫幕。
畫面影綽,像是立了面水鏡,所有景物都看不真切,但朦胧模糊中,依稀能看見位少女纖細單薄的身影。
“她居然沒死?!”,寒鴉瞪大豆眼,驚詫道。
宋淩玉靜靜地看着,夢中的場景依舊曆曆在目,像是在預兆些什麼,心髒還隐隐傳着不受控制的疼意。
見少年默不作聲,寒鴉率先打破寂靜,念念叨叨道:“也不知道誰救了她,真是命大……我們接下來要做什麼呢?萬一她洩露主人的秘密……”
說罷,隻見少年拿起放在桌上的碎玉劍,渾身肅殺。
寒鴉見狀,又不由出聲,慫兮兮地規勸道:“淩雲派重地,她爹又是掌門,這樣做是不是有些沖動?”
宋淩玉冷冷地睨了一眼,道:“我沒你想的那麼蠢。”
寒鴉喋喋不休的話戛然而止,在它看向少年動身的方向時就明白了他此刻的去意。
它松了口氣,連忙追上去:“上面的已經在催了,主人有何打算?”
畢竟門派裡人才輩出,主人從未顯露過自己真正的才能,所以它也不知,與衆人相比主人是否有勝算一定能下山。
“讓他放心。”
宋淩玉聲音很輕,卻異常笃定,“我不會讓他失望的。”
*
一連好幾日悶在屋内,柳梢梢迫不及待想要聞聞窗外新鮮空氣。
層層疊疊的枝葉在眼前晃動着,四周靜悄悄的,除了時不時冒出的鳥叫聲。
她将桌上那碗黑稠的湯藥一掃而盡,皺了皺眉頭,視線所及處的木頭栅欄上似乎立了一隻小黑鳥。
黃燦燦的小爪子緊緊地扒住栅欄,羽毛蓬松,小肚子也圓滾滾的,一雙黑豆大小的眼珠子像看傻瓜一樣瞪着她。
『親親果然料事如神,宋淩玉真的派了他的手下來監視你。』
柳梢梢不着痕迹地移開目光,心裡也有些打鼓。
“柳師姐,我們來看你了。”
雖說原身人緣不太行,但好歹是在這個山頭長大的,認識的玩伴也不少。
“聽說你受傷了,我們可都着急死了,這些靈藥是姐妹們的心意,你可要快快好起來。”
少女親近地挽着她的手,語氣盡是擔憂。
看來是原身的朋友。
小說裡并未用過多筆墨描繪原身的人際關系,但憑借着對此書單薄的印象,柳梢梢半是揣測着回道:“有你們的關心,我肯定能快點好起來。”
“這些日子大家都忙得很,不是修煉就是修煉,也就隻有你能陪我多說說話了。”
秉持着少說少錯的原則,柳梢梢疏離有禮地牽起嘴角笑了笑。
正在此時,一片黑羽在空中晃啊晃得,慢悠悠掉在石桌上。
圓臉少女漫不經心地将羽毛揮落,雙手撐着腦袋,歎息道:“可惜我的修為還不夠,要不然我們一起下山多好啊。”
柳梢梢苦笑一聲,半是自嘲道:“我這副樣子估計也難,到時候我就在山上陪你。”
圓臉少女上下打量了一眼柳梢梢,脫口而出問:“你怎麼回事,下山可是你一直以來的願望,不想見鶴月派的大師兄啦?”
“大師兄?”
柳梢梢半是遲疑地開口。
“容珩!就是你一直偷偷喜歡又不敢說的那個。”
“……”
柳梢梢心虛地移開視線,不自在地摳了摳手心。
正好對上一雙圓溜溜的小眼睛。
小黑鳥撲騰翅膀,從樹上跳躍着到栅欄上,似乎離她更近了些。
“我……隻是現如今我的身體的确大不如從前,此次試煉人才輩出,我就不抱那種微乎其微的幻想了。”
“别謙虛了,你可是被長老們稱作天賦異禀的奇才,打敗那豆芽菜豈不是手到擒來,再說啦,他都是你那麼多次的手下敗将了,以你的實力絕對能行!”
天賦異禀……
柳梢梢聽到這個詞就心虛。
原身其實并沒有她表現得那樣天資聰穎,甚至比常人的修煉進度都要慢上一截。
以至于所有假象都被揭穿,連同這一路幹的腌臜事通通抖出,不僅讓她失去了對她掏心窩好的姐妹,還讓把她僅有的那些人緣都給造沒了。
最後就連她的未婚夫都退了婚,聲名狼藉。
在把那位好姐妹送走後,柳梢梢重新躺回太師椅上,閉目沉思。
如果可以的話,她不想再重蹈覆轍了。
*
柳梢梢微微看了眼窗外,天色微暗。
那隻小黑鳥仍在堅守崗位。
聽到輕緩的敲門聲,她極為自然地應和一句,起身開門。
這是今天第八個來訪者,隻是沒想到這麼晚了,還有人來看她,心裡還是挺驚訝的。
看來今晚來的人同原身相交甚好。
“這麼晚了我見你院子燈沒滅,就過來看看。”
甫一開門,便看見位眉目英氣的年輕男子,隻見他穿着青色的長衫,背着把長劍,風塵仆仆,像是奔波一路才回來。
“我剛剛喝完藥,正打算睡了。”
柳梢梢笑了笑,續道:“師弟要不要進來坐坐?”
青年倏然一怔,眼神蕩漾着溫柔的笑意。
“不必了,這是你前幾日要的丹藥,本來想等試煉回來交給你,但後來我又被掌門派了任務,今晚才剛回來。”
柳梢梢迷茫地眨了眨眼睛,腦中劇情劃過,這才意識到面前之人是她師兄,也是她未來的未婚夫。
該死,怎麼一個個長得都那麼年輕又貌美。
“師兄晚上都是住在山頭嗎?”
青年搖了搖頭,續道:“我去年下了山,現在都是住在山下。那時候你還為我備了禮物。”
他話音一轉,擔憂道:“你的身體好些了嗎?”
柳梢梢心虛地撓了撓手心,“嗯……好得差不多了,就是記性變得越來越不好了。”
“你還小,怎會記性不好。”
青年摸了摸她的發頂,笑得溫和:“不多說了,此行一去,想必又是許久才能見上一面。梢梢師妹早些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