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雖說此事鬧得沸沸揚揚,但日子還得過,一轉眼,時間到了五月份的開端。
所有人都沉浸在假期的歡樂當中,若非說有哪裡奇怪,便是那天晚上。
夜晚的種花家靜谧祥和,玩累了的孩子們各自進屋休息,沒人注意到外面的異常。
淩晨,一隻兔子揉揉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拖着小被子出了房門。
飲水機不遠,它不打算開燈,反正眯着眼睛也能找到。
走到正廳時兔子才反應過來二樓有水壺,剛想原路返回,一團靜靜地站在窗邊的黑影吸引了它的注意力。陰影中,金色的五角星反射着微光,美不勝收。
是爹。
它拽着被子稀裡糊塗地走過去:“爹……您不睡嗎?好晚了……”
一隻手輕輕地在它頭上摸了摸,熟悉的聲音哄道:“爹等會兒睡,回去吧,晚安。”
“哦……”
兔子應下,慢吞吞地上了樓,一夜無事。
第二天,雲一大早就坐在床邊收拾孩子們的衣服,想着有一些不合身,等會兒跟蘇說一聲,做幾件。
門外響起輕而急的腳步聲,越來越響的踏闆聲停在了雲門口,來人甚至沒敲門,咔嚓一聲擰開把手,門猛地撞在牆上,發出一陣顫音。
“雲!你沒事吧?!”
雲一驚,手上的衣服滑落,掉在了腳邊。
看清來人,祂長出口氣,撿起衣服拍了拍:“貴,能不能别一驚一乍的,吓——”
清風掠過,聲音戛然而止,雲愣了愣,猶豫片刻,輕輕拍了幾下突然沖過來抱住自己的貴,低聲問:“怎麼了?”
貴放開祂,恨鐵不成鋼道:“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不告訴我們?!”
昨晚一點響動都沒有,今天起床才聽到些風聲——緬朝雲邊境投彈,兩邊爆發沖突,真槍實炮地動了幹戈。
“嗯?”雲知道這事遲早瞞不住,便笑着把整理好的衣服放進箱子,“幾十分鐘的事,沒必要驚動大家。”
貴狐疑地把祂從頭到腳掃了眼:“真沒事?沒受傷?”
“沒——有——”雲拖長調子,把祂往外推,“好了好了,該吃飯了,大家都等着呢。”
貴被迫回到了門外,祂不甘心地想再檢查檢查,被雲突然湊過來做了個鬼臉:“你也太小看我了,而且有爹在,不僅我,孩子們也是零傷亡哦!”
聽着祂得意的語氣,貴總算放心了些,佯怒地拉着祂下樓:“下次再瞞着我,你知道後果!”
雲勾起嘴角,反握住祂的手。
“哼,曉得了。”
此時風過枝梢,晖入斜窗,一擡頭,瓷在階道盡頭朝祂們招手,兩人眼睛一亮,奔向了屬于祂們的光。
巴勒斯坦。
濃煙混着焦土在熱浪中翻滾,被炮火波及的孤鳥從空中墜下,炭黑的羽毛摔得粉碎。
一隻滿是污泥的鞋落在死鳥旁邊,勒麻木地在燃燒的廢墟中行走,入目之處,千瘡百孔。
祂在一個少了半截身子的屍體前停下——其實根本看不出這是一具屍體,空投的炮彈早已把它炸得面目全非——但勒知道,這是自己的孩子。
祂跪了下來,用手刨着沙石不分的薄土。
手指在粗糙的石塊上磨過,一下又一下;鋒利的棱角于皮膚裡紮根,一片又一片。灰暗蒙上指端,鮮紅染盡冰涼。
勒像看不到手上的傷,更加賣力地挖着毫無動靜的地表,空洞的雙眼沒有一絲神采。
弱國無外交,可祂真的沒辦法了。
當初英法轟炸叙利亞,叙想為自己争個理,那兩人連聽都不願聽,在祂發言時直接離席。
祂們沒想過反抗嗎?怎麼可能。
可弱國無外交,更無動武的資本。
刺耳的呼嘯在腦後響起,不知是今天的第幾輪戰鬥機再次鋪天蓋地地襲來,勒在轟鳴聲中擡頭,卻隻看到了一片陰影。
啊,光又被遮住了。
祂搖搖晃晃地起身,拖着灌了鉛般的雙腿在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和天地一色的火焰中走向祂的未來。
哈,看來今天注定不太好過,哦,明天也一樣。
勒走過一具又一具屍體,路過一截又一截殘肢斷骸,不知何時起,祂的身後留下了一條觸目驚心的血路。分不清是誰的血。
飛機在頭頂掠過,帶起一陣塵風,哭叫聲在這裡微不足道,轟炸掩蓋了一切。
祂機械地轉了轉頭,方圓十裡,橫屍遍野,滿目瘡痍。
沒有任何高光的眸子微擡,祂笑了,俯身吻在一個高挂斷木的死屍額頭上。
晚安,孩子們,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