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頂式的歐洲高樓于城區邊緣拔地而起,通體米白色的多立克柱建在階座之上,巍峨雄奇。
透亮無形的平開窗内,嶄新的皮革沙發擺放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面前的小桌被漆油覆蓋,黑白相間的花紋像荒野的血豹,微旋的設計給人一種流動的錯覺,暈眩壓抑。
突然,一隻戴着手套的手将一杯冒着熱氣的咖啡放在上面,擋住了法觀察的視線。
德坐在祂對面,示意祂喝點。
法沒動,隻是反複打量起這個狼子野心的陰謀家,德被祂看得不自在,面上卻笑着:“身為盟友,我還是希望你能用信任的眼光看我,而不是——”祂比劃幾下,“這種警惕防備的眼神。”
法配合地翹起二郎腿,移開了目光,心裡卻沒多少信服——德有撕毀合約的案底,怎麼想都不可能全身心依附于祂。
知道有些事難以更改,德換了個話題:“這次你怎麼不叫上英?我以為——”
“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法厭煩地打斷祂,“我跟祂好像關系沒好到這種地步吧?比不得你和意,這樣都敢接納祂。”
德彎了眼,琥珀般的眼瞳像嗜血的鳄魚,看不出一點溫情:“原來是因為這個,我還在想你這些天在不高興什麼呢。”
祂取下右手的手套,活動着修長的手指,輕佻道:“我們現在最缺的就是同伴,為什麼不同意?怎麼?你吃醋了?”
“你也不怕閃了舌頭,德意志。”兩人距離并不遠,法冷聲說着,一腳踩在祂膝頭,锃亮的皮靴修飾出完美的腿型,收腰的長褲襯得這個姿勢更是優雅。
德任由祂發洩,繼續解釋:“歐洲早該與美利堅劃清界線了,多一個人,多一份勝算,至于意這次會不會再次反水……那是之後的事。”
這一番話下來,法越發氣惱——什麼叫之後的事?難道因為意而失敗了還可以存檔嗎?!
“呵呵,你對祂還真是情有獨鐘!”法一個字比一個字咬得狠,祂猛地踹在德的單人沙發上,其勁之大,竟連沙發帶人地後仰了四十五度,要不是德反應及時,準摔個人仰馬翻。
随着悶響落地,沙發重歸原位,德劫後餘生般扶額,耐着性子安撫法:“你要是信不過,就看着點祂,論智謀,祂比不過你。”
法嗤之以鼻:“祂接連背叛你,你倒不計前嫌,你真以為意是傻子?祂要是真的呆,就不會坑你坑得這麼慘。”
剛才的意外讓德的手套掉在了沙發旁,祂也不撿,直接取下另一隻扔一塊兒,起身走到法身後。
因為來得匆忙,法剛到時發型幾乎全亂了,等德泡咖啡的空隙祂想重新紮一下,但還沒紮好德就回來了,因此祂現在頭發是散的,發帶正搭在沙發靠上。
德撩起祂肩上的發絲,指腹無意似的輕蹭臉頰,被法一巴掌打掉。
祂微側頭,聲音冷漠:“你最好明白,要是意倒戈,我也不會陪你送死。”
“聽起來很有威懾力。”德也不在意挨了一下,再次将手伸向祂的頭發,隻是這次沒什麼多餘的動作了,祂一邊替法束發,一邊循循善誘,“可是到時候反悔美利堅可不買賬啊,祂心眼多小,睚眦必報,我想意不會這麼蠢,你也不會的,對嗎?”
法從善如流:“是你太想當然了,美是霸道,但祂懂蟄伏,也懂局勢,更懂利益。隻要可以清除威脅,祂不介意與任何人結伴同行——當然,也不排除兔死狗烹的可能性,或者說可能性很大,不過我們若想與虎謀皮,這點風險自然是要擔的。”
知道法拿話激祂,德系好發帶,玩弄着白順的發尾,淡淡開口:“你說,我的手藝和英比,哪個好點?”
“你用不着含沙射影,陰陽怪氣。”法起身往外走,祂還有别的事,該說的也說了,祂不想在這兒浪費時間,“都是一路貨色,分什麼高低貴賤。”
“嗯——是該走了。”德将摸過祂頭發的手放在鼻前輕嗅,邪笑道,“外面的人可等你半天了,是該好好聊聊。”
法腳下一頓,望向幾十米外的大門,熟悉的金發像白紙上的墨點,怎麼也忽略不掉。
身後傳來德故意拉長調子的聲音,有些慵懶,又毫不掩其戲嘲。
“支持祂獨立的是你,為祂傾盡國力的是你,送祂自由女神像的還是你;如今背叛祂、與祂站在對立面的仍然是你。
“要怎麼面對祂,你可想好了?”
法靜止幾秒,再度邁開腳步,踏入無盡長夏。
“說得真難聽,這叫審時度勢。”
不再理會德的反應,祂直往門口那人去,隻是不知是因為這盛夏,還是熾熱的心跳,腳下的每一步都如同赤腳踩在灼燒的鐵闆上,痛得祂想倒回去。
似曾相識的感覺……可曾經祂有過嗎?
這麼燙,這麼痛。
法莫名回憶起來。
啊,不,不是燙,是冰,是祂在灰暗的荒蕪之地,踏着萬裡風雪,一步一陷地走到那個金發小男孩面前,喚了一聲“十三州”。
男孩擡頭,髒兮兮的臉上是對生的渴望。
祂問:“想活嗎?”
十三州怔怔地看着祂,反應慢了半拍:“……想。”
像得到了滿意的答複,法柔和了眉眼,在冰天雪地中伸出手。
“過來。”
寒風揚起碎發,頭頂的陰雲裂開一條縫,露出天外的曙光。祂宛如救世主降臨。
十三州迷茫的神情逐漸轉化為堅毅,将手遞了過去。祂要賭一把。
“好。”
微啞,卻又孤注一擲。
意識回籠,面前還是一片金燦,純白色的雪卻變成了白黃的陽光,金發的困頓小男孩也長成了一手遮天的世界霸主。
法在十米處停下,面無表情地與戴着墨鏡的霸主對視。
美伸出手,本就白皙的皮膚在陽光下幾近透明。
祂說——
“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