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習慣性地不揭穿她,擡手想捏她的臉,但“不倒翁”十分靈活,往後一縮:“君子動口不動手!”
“梁念同學,我發現你最近有點嚣張。”
“是的小沈老師,人都是會成長的,尤其是到了我這個年紀,可愛溢出就會膨脹。”
嚣張得理直氣壯,沈聿淮奈何不了她,點頭表示接受:“是膨脹得挺像隻受了氣的河豚的。那能跟我說說受了什麼氣嗎?”
“受了你的氣。”
“擾您受累。”他鞠躬低頭表示十分抱歉,“那除了我呢?别人誰又惹你了?”
這一句話在梁念腦子裡轉了三圈,她反應過來後挺驚奇的:“你是怎麼做到不管怎麼開頭,最後都能把話題繞到自己想要的點上去的?”
沈聿淮側着身,一隻手搭在長椅的椅背上撐着頭,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天賦?”
梁念不知道說什麼了,有些郁悶,學着他的樣子扶着額頭看了他半晌,慢悠悠歎氣道:“其實也不算是受了氣。我就是很煩。”
沈聿淮沒有插話,安安靜靜地等她講完。
“你知道蘇暮嗎?”
“幫蔣博做僞證的哪個?”
梁念這點事鬧得沈家也是人盡皆知,沈聿淮知道并不意外。
“其實我是能理解她的。”
她覺得沈聿淮可能會不信,看着他的眼睛又重複了一遍:“真的。我見過我表叔是怎麼對付這種人的。找幾個混社會的每天去找茬,往他家門口用油漆寫字,恐吓,再起點小沖突,不謀财不害命但就是鬧得你的生活不得安甯,幹不了别的事還整天提心吊膽的。報警了也隻是屬于民事糾紛,小混混進去待幾天再給點錢就放出來了。”
世界并沒有大多數人想象的光明無垢,甚至有的時候讓人覺得挺無力的。
“我代入了她的立場,我好像也沒有辦法為了一個不是很熟的朋友,放棄自己安定的生活,讓自己的生活變得雞飛狗跳,即便是一個很熟的朋友,好像也需要一點勇氣。我真的能夠理解她為什麼替蔣博作僞證,有些代價我可以承擔,但别人承擔不起。所以我本來隻是打算找她單獨聊聊的。但是被她們一刺激,就把這件事情當衆抖出來了。”
沈聿淮想了想:“所以你是覺得明明有更好的解決方法但卻沒有用而覺得後悔了?”
她的表情有些複雜,看着他的眼睛:“并沒有。上回洛藝幼兒園裡的老師,你說我帶走小朋友的行為會連累他們,我就覺得挺不安挺愧疚的。但這件事情上我完全不會。甚至我剛剛想了一下,這件事情私下說得話我可能會收到她的道歉,但在不清楚的人眼裡這個罵名我還是得扛着,這個道歉對于我來說沒有任何實際意義,所以當衆說是對我最有利最正确的選擇。”
她頭一回覺得自己語言的匮乏,甚至不能很清楚的表述自己的想法。但沈聿淮卻“哦”了一聲。
所以她煩的并不是後悔做了什麼,而是明明可以理解和接受但卻完全不後悔做了什麼。
她思考的點是人在理解和接受對方行為的時候是不是應該給予相應的情緒和行為的反饋。
但因為理解和接受所以這些反饋都是利她的,總感覺是在委屈自己,她會覺得人為什麼要委屈自己呢?
不反饋的話又覺得自己的理解和接受像是完全不能站在别人立場出發的空話。
梁念在這上面鑽了牛角尖,連續用了三個“就挺複雜的”來概括自己的心情,完了又問道:“你能懂嗎?”
“大緻能懂。”
“呐。”
她雙手一拍,示意他繼續講。她是喜歡聽沈聿淮講話的,畢竟人總是喜歡聽好看的人講好聽的話的。
沈聿淮眼尾微微彎了彎:“你想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
她沒明白過來這和他們現在讨論的話題有什麼關系,但既然他問了她也去認真的思考了一下,發現根本想象不出來。
“想成為”聽起來是一個很長遠的打算和計劃。
她把問題抛回去:“你覺得我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沈聿淮答得很快:“活潑,聰明,有正義感,善良……”
梁念打斷他:“你是在誇我?”
“正義善良還不算褒義詞?”
“聽起來都有點酸。”
“覺得酸可能是還不習慣别人誇你。”沈聿淮晃了晃她的腦袋,又笑,“你克服一下。”
梁念想了一下,勉強接受了,但還是不理解:“這跟我們現在的議題有什麼必要聯系嗎?”
“沒什麼聯系,就是單純想誇你。”
“……”
沈聿淮又問她:“她沒有背景沒有錢,被欺負是你造成的嗎?”
梁念搖頭。
“善良是對于這些不是你造成的事情你依舊可以站出來說‘我會幫助你’,但底線是‘你不能仗着自己可憐來欺負我’
共情是‘我知道你做出錯誤選擇時的難處’,接受是‘願意去理解并在之後不會去刻意針對為難,但不代表你必須原諒她’,每一條你都做的很好。”
好人總是有更高的道德感,但人其實不需要把别人生活的幸與不幸都背負在自己身上,成為一個一味付出的角色。
如果有一件事情需要通過委屈自己的方式才能達成那它本質上就是一件錯誤的事。
沈聿淮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腦袋,戳一下頭偏過去還會自己側回來。他趁着她還沒反應過來又戳了一下,這次被梁念抓着手惡狠狠地瞪了。
瞪完,她像是做了一個什麼重要決定,掏出手機,滿臉鄭重:“哥哥,加個微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