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比信仰驟然坍塌更讓人崩潰的了,李昭自己都不知道用了多少氣力才抑制住心裡想要毀天滅地的想法,可這幾乎自毀般的念頭卻是徹底摧毀了她自己。大同寺中的佛音檀香已然無法讓李昭靜心,她日複一日的在佛像面前祈禱,盼着佛祖指點迷津,可這塵世萬千,佛祖又如何能聽得到呢?
李昭下山那日,與慧淨法師又是一番促膝長談,兩人對弈,慧淨瞧着李昭古井無波的樣子,心中不免感傷,“施主的棋失了銳利,未免太過可惜。”
李昭垂眸不語,原本厮殺來回的棋局少說也得幾個時辰,可今日這一盤局,很快便分出了勝負,李昭投子認輸,笑道,“今日我便要下山,等來日再向大師讨教!”
山下早早便有人等在那裡,李昭看向馬車旁候着的人,竟然是柳懷遠,他擡眼望來,兩人隔着石階,默然不語。李昭走到近前,問道,“今日休沐?”柳懷遠沉默點頭。
隔絕出的一方天地,隻剩沉默,過了許久,柳懷遠終于是沉不住氣,說道,“回府後,我想同殿下好好談談我們二人的事。”
李昭聽着外間的熱鬧喧嚣,掀簾看去,同人吩咐道,“就近找個地方用些吃食茶點吧。”回過頭來看着柳懷遠憔悴不少的面容,“大同寺的齋菜清淡,你陪着我用些吃食吧。”
馬車停下,李昭擡頭望去,發現是當初歸京時與李明憫一同遇上柳懷遠的地方,不免覺得巧合,二樓臨窗處,柳懷遠便是在此對李昭生出好奇,隻是兩人都未曾料到會走到現下這般地步。
李昭瞧着沉默不語的柳懷遠,歎了口氣,“你想與我說什麼?”
柳懷遠注視李昭良久,“我想與殿下道歉,之前的争執是我口不擇言,還請殿下見諒。”
這麼些年的夫妻,好像每次都是柳懷遠低頭的,說到底還是柳懷遠在遷就自己,李昭有些難受,“柳懷遠,你沒做錯什麼的,若當真要說錯,便是你我當初草率定下親事。”
柳懷遠皺眉,李昭這話便是全盤否定他們之間的所有,他剛想開口,便被李昭攔下來,“你聽我說,我思慮良久,是我一味地要你如何,卻從未想過給予你什麼。你與父母的争執我都看在眼裡,可我隻當你能自己解決此事,對此視而不見,說來反而是我虧欠你的。你本是長安驚才絕豔的柳懷遠,可現下提及,衆人也隻會說你是永甯的驸馬。”
“殿下……”
“我耽誤你良久,怕是彌補不得了,隻求将來我不再是你的束縛。”
李昭像是徹底與柳懷遠割舍,話中的決絕讓柳懷遠遍體生寒,他想要挽回,“殿下與我數年夫妻,難道就沒有一絲真情嗎?殿下難道看不出我對你的真心嗎?”
真情?真心?李昭麻木想着,該是有過的,隻是太晚了,若是她能早些看清人心,或許還能與柳懷遠琴瑟和鳴,可現下她隻想躲起來,躲到一個隻有自己的世外桃源。
柳懷遠盼着李昭給個答複,可是等來的隻有沉默。這場談話最終還是不歡而散,兩人直到回府再沒有說過一句話。
李昭病倒了,嚴重到蘇溪都忍不住哭了一場,對着李昭質問道,“殿下是不想活了嗎?”
病得糊塗的李昭虛弱道,“怎麼會,好死不如賴活。”隻是李昭雖這樣說,可到底還是肆意消耗着自己的精力。心病難醫,李昭清楚自己是個如何情況,也不勉強。
外間瘋傳李昭病重的消息,朝堂上衆人再不見李昭幹政,也就信了這話,唯有李明憫知曉後大怒,令人在京中大肆抓捕,将詛咒李昭的人全部下獄關押,這才斷了流言。
可隻有柳懷遠知道,府中日漸深重的藥味,李昭身邊侍女緊皺的眉頭,無不像是懸在他頭上的刀,提醒着他李昭當真命不久矣。
簡兒,安兒這兩個孩子雖然已經取了名,可府中依然這樣叫着,不到一歲的孩子什麼都不知曉,每日裡隻是嘻嘻哈哈,李昭原先還會每日裡見上他們,将他們抱在懷裡逗弄,可随着病重,李昭就連見都很少見這兩個孩子。
柳允朗早已懂事,得知李昭病了的消息,哭着來找柳懷遠,“爹爹,外面都說娘親要不行了,是不是他們亂說的呀?”
柳懷遠的沉默更是讓柳允朗傷心,他日日去給李昭請安,每日裡認真學習,想着讓李昭安心,可見到李昭消瘦下去的樣子還是忍不住的哭。
臘月,大軍班師回朝,為表慶賀,長安城裡一片喜慶,宮裡大宴三日,唯有李昭院中一切如舊。李明憫前幾日來府上看她,與她說起此事,說着如何封賞衆人,李昭隻管聽着,唯獨安樂一事上,李昭開口了,“端看安樂想要如何吧,對她而言,封賞也是空中樓閣罷了,将來如何生活才是最最重要的。”
李昭隔絕所有人事,可還是擋不住身邊人的關心,趙辰陽回來後不顧男女大防,闖進了李昭院中,見到了她,不過短短一年多,竟像是變了個人。
李昭笑道,“我隻是怕現下樣子醜陋,吓壞了你們,誰知你如今這樣強橫,竟直直闖了進來。”
趙辰陽驚到說不出話,半天哽咽道,“怎麼成了現下這樣?”
“我生就體弱,現下也隻是病了而已,當初我剛到城陽時不也這般,養上個幾年也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