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節裡,柳懷遠甚至沒有回柳府,在府中陪着李昭和孩子一起。李昭今日難得興起,拉着柳懷遠對弈,屋中的火烤的人暖洋洋,完全沒有外面的寒冷。柳懷遠認真道,“明年我們一家五口還是如此就好。”李昭隻是笑笑沒說話。
可直到開春,李昭身子反而更加虛弱,鹿溪别苑中的一處泉眼流出的水适宜李昭的病症,因此李明憫下旨将此處賜予了李昭。為了更好的将養,開春後李昭就搬到了南郊。
李昭不在,柳懷遠帶着孩子搬回了柳府,公主府裡隻留了些許看護之人。李昭走之前在園中逛了一圈,不僅想起當初新建好時,父皇陪着一起遊園的場景,當初李洲親筆寫下的牌匾,在風吹日曬下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趙辰陽與溫婼便要收拾回城陽,許是他們都知道将來見面怕是寥寥,顯得有些意興闌珊,還是當初給趙辰陽接風的這些人,隻是如今沒有了對酒盡歡,反而剩下酒入愁腸,就連一向沉穩的溫婼今日都失了态,拉着李昭好一頓哭訴。
酒醒之後,各自散去。
柳懷遠每到休沐都會帶着三個孩子到别苑,陪着李昭用膳,給她講些瑣碎,陪着李昭靜坐對弈,看似疏離,實則柳懷遠能覺察到,李昭的心不再排斥自己的靠近了,他想着,或許慢慢來,他們之間會有新的變化。
離開長安,李昭心中的怨念漸漸消散了,好的壞的,真心假意都不重要了,她隻需要去聽自己心裡的聲音。搬到别苑的第二年,李昭甚至能同李明憫和柳懷遠談論些朝政,或許是不用考慮現實,李昭的言論變得大膽肆意,她的喜怒哀樂變得生動起來了。
柳懷遠同家中緩和了下來,柳闊沛現在含饴弄孫,一顆心放在了柳允朗身上,對柳懷遠偶爾的幾句提點倒讓他受益匪淺。
一切似乎都朝着好的道路走,唯獨李昭的身子越來越虛弱了。
蘇溪更是寸步不離的看着李昭,可那麼些藥喝下去,都沒了效用,眼見蘇溪越發自責,反而是李昭看得開,“你還記得我初次有孕時,你同我說的話嗎?你當時擔心我,怕我因孩子而喪命,可過了這麼些年,我甚至還生下了簡兒,安兒,也算是蒼天庇佑。你身為醫者,該是知曉命數将盡是正常的,何必為此悲傷呢?”
蘇溪倔強道,“你不一樣的!”蘇溪剛認識李昭時,便知她與旁人不同,李昭生來體弱,身邊離不得人,偏偏禦醫不能時時看顧,先帝和先皇後思來想去,找到了醫藥世家裡浸染長大,格外聰慧的蘇溪作伴,從長安到城陽再到長安,蘇溪在心裡是真的将李昭當做了妹妹,她不欲成婚,同家中反抗,說出甯願剪了頭發去當姑子時,唯有李昭沒有勸阻。她知道李昭志向,又如何不可惜她在這長安消磨一生呢?
油盡燈枯這四個字出口,仿佛是宣告了李昭的死刑,蘇溪不服,拼了命的研讀古籍,從中找到治病的法子,送到李昭面前的藥過上幾日都會換個方子,蘇溪每日奔波家中和别苑,有時還同來診脈的禦醫吵得不可開交,隻是為了多留住李昭些時候。
李昭對此狀似不知,蘇溪送到她面前的藥,她從不過問是什麼,無論多麼苦也是一口喝下,三年裡不間斷的藥像是一根繩索,死死拽住了李昭。可世間沒有什麼靈丹妙藥,拽着李昭的那根繩索終于還是要斷了。
李昭搬到别苑的第三年秋日,終究是連走路都覺得費勁了,可李昭什麼都沒問,還有心情賞花,李昭讓人攙着她去到暖亭,裹得嚴實坐在那裡笑道,“園中的花開的正盛,我看用不了幾時,别苑裡的花匠都要比宮中的花匠厲害了。隻是可惜我這些日子手上沒勁,作不得畫了。”
慢月幾個陪着,卻是一點都笑不出來,關心道,“殿下,風冷,咱們還是回屋吧。”
李昭搖搖頭,“留給我賞花看戲的日子不多了,明日裡在園中擺上戲台,咱們也熱鬧一場吧。”
冬日,李昭在暖閣裡看雪,鵝毛大雪落下,不多時天地間就隻剩白了,李昭一改平日随性,換上了身雨過天青色的衣裳,眉目間細細描摹過了,又讓慢月給挽上了發髻,她就這般罩着紅狐披風,坐在暖閣二樓賞雪。
見蘇溪過來,歡喜道,“快些來陪我賞雪!今年這一場雪來的尤為及時。”
蘇溪将藥端到李昭面前,“先将藥喝了吧。”
可向來爽快的李昭今日卻沒有伸手去接那碗藥,笑道,“今日這藥就免了吧?”沒等蘇溪勸阻平淡道,“最後的時日,我不想帶着一身藥味走,不差這一日了。”
蘇溪陪着李昭賞雪不一會兒,李昭就睡了過去,蘇溪伸手去探,而後顫顫收手,同尋月道,“去京中報信吧。”
尋月低聲應是,匆匆就往外跑。
再醒來時,李昭躺在暖閣小榻上,慢月幾個圍在她身邊,她虛弱笑道,“誰都不要哭,該是為我歡喜才是,總算不用再受病痛侵擾了。”
慢月哽咽道,“已經讓人去京中報信了,一會兒人就到了。”
李昭搖搖頭,“要說的話都說過了,沒什麼好留戀不舍的了,扶我起來再看看雪吧。”
李昭從閣樓遠遠望去,好似有幾個身影急急朝這邊而來,隻是太過模糊,李昭看不清楚,終于還是支撐不住睡了過去。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