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時三刻,風石天塹,無風。
“她人呢?”
秦教頭詫異地看見那空蕩蕩的通路。
拐過了一個彎,這條通路一眼能望到百步開外,但詭異的是,祈寒酥隻是往裡面走了走,說話的功夫,人就消失了。
文襄從地上撿起一片沾着血的織錦布料,隐約能瞧見上面的麒麟爪繡樣。
“這塊布料……應該是五殿下的。秦教頭,看來祈小姑娘應該和五殿下一樣着了道。”
“可糧車在另一邊,不到萬不得已,大漠裡分頭走實在太過危險了……”
“秦教頭,那幾十車糧食隻是大夏的見面禮,而五殿下是來商定糧道的。你們鹽江城是想一頓飽,還是頓頓飽,可要想清楚。”
文襄不緊不慢地說着,笃定對方會有明智的選擇。
而秦教頭的反應也的确如她所預料。
“行,我帶十幾個好手跟你走這邊!剩下的人去找糧車。”
……
山洞。
光線幽微,祈寒酥仔細聽了一陣兒,才警惕地察覺到,裡面竟然傳出一聲“滴答”的水聲。
聽到這滴水聲的瞬間,祈寒酥便感到喉嚨一緊。
一種奇怪的幹渴感讓她喉嚨發幹,幾乎無法正常呼吸,連忙拿水囊喝了一口。
“枕仙兒,你看到了什麼?”祈寒酥感覺得到溫槐序出現在了自己身前不遠處,猶豫了片刻,靠近抓住了他的衣袖。
這個舉動有點怪,明明一直怕被吸了陽氣,遇到這種詭異境地時,卻還是忍不住找他。
酥餅感覺有點丢人,又默默松開了手,孰料下一刻,溫槐序卻主動牽了過來。
他手指修長,輕易就能把她的五指裹在掌心,甚至能感到有戒指壓在自己的手背上。
“跟緊點,有人叫你的話,别回頭。”
酥餅點點頭,全神貫注于山洞的探索中,朝那滴水的方向緩緩前進。
在這寸草不生的鹽江城的大漠裡,出現奇怪的水源,并非什麼好兆頭。
其實剛一進來,她就明白過來這是什麼地方了,就那無人營地的殘狀而言,那些朝廷的人極有可能是被詛泉引誘住了。
一步,兩步……随着深入,水聲慢慢從滴答聲變成了水流響,那種幹渴的感覺越來越明顯,嗓子眼發堵,讓她幾乎說不出話來,轉眼間,她手裡的水壺已經不知不覺地下了一半。
不行,不能再喝了。
酥餅克制地把蓋子封死,但她的焦渴感卻越發強烈,不禁開始設想一腦袋紮進清泉裡痛飲的場面。
然後一個幽柔而老邁的聲音貼着她的耳朵響起——
“妮兒啊,渴了吧……”
“……”
手上的觸感緊了緊,祈寒酥知道枕仙兒在提醒她。
祈寒酥不知道那是什麼,隻覺得身側有東西沙沙地挪動着,一步不落地跟在自己旁邊。
她靜靜抿着嘴默默走着,而前面的溫槐序好似并無所覺,仍然在朝幽暗處前行着。
“妮兒啊,這世道讨食兒難唷,一個人走這麼久,喝口水吧。”
那聲音像是出自一個老妪,不知道何時出現的,一步不落地追在酥餅身邊,她垂眸用餘光瞥了一眼,在隐約的影子下,她隻瞥到一條破布似的袍子……那袍子上的衣褶好似會呼吸似的,在黑暗裡一張一合,而在袍子下面,一對扭曲的小腳露了出來。
這小腳像是牛蹄子一樣,隻有兩個岔,走動時也是小步急趨,像是飄一樣。
……等等,難道這怪東西看不到溫槐序嗎?為什麼說她是“一個人”?
祈寒酥又擡頭去瞟溫槐序的背影,隻見他仍然循着水流聲,步伐絲毫不淩亂,仿佛對身後的動靜毫無察覺。
一個猜測在心裡成形——莫非,溫槐序也看不到她?
那完球了,該不會就這麼一腦袋紮進這妖怪老巢裡去了吧。
不是祈寒酥多疑,實在是因為身後的牛腳婆婆語氣逐漸高興起來,絮語道:
“等下到了姥姥那兒,就有甜甜的水喝了。”
“喝了水,姥姥給你梳頭。”
“一绺绺地梳,一條條地梳,一層層地梳,等梳好了,你就是大巫最愛的孩子喽。”
“……姥姥?”
這個稱呼,不禁讓祈寒酥這個土生土長的鹽江城人想起一個稱呼——喚嬰姥姥。
作為社火節祭拜的諸位“巫”之一,祂一直被宣揚為小孩兒和少年少女的保佑者,當孩子早夭,祂就會接孩子去接受大巫的賜福,成為其護法。
隻是眼前的“喚嬰姥姥”和社火節上那些紙紮的神像相去甚遠,甚至可以說……簡直是個邪祟。
胡思亂想間祈寒酥感到自己的發辮被對方輕輕托在了手裡,甚至解開了發繩。
但她的辮子裡喜歡藏些零碎,這麼一解開,那些小零件便叮鈴咣當地掉了一地,在這寂靜的洞穴裡尤為明顯。
酥餅:“……”
這一陣動靜過後,她明顯感覺自己被一道視線凝視住了。似乎那喚嬰姥姥停止了絮絮叨叨,一動不動地跟着。
這種安靜比剛才更難熬,良久,祈寒酥想,溫槐序隻是提醒她不要理後面的搭話,沒說不讓她和前面的人說話,于是大着膽子撓了一下前面溫槐序的手心,“噗呲噗呲”兩聲,試圖引起他的注意。
“枕仙兒,枕仙兒。”
“怎麼了?”溫槐序并沒有回頭,似乎對後面的事毫無所覺。
“有個老婆婆在後面扒拉我頭發。”
“嗯,你先松開我的頭發,我再救你的頭發。”
酥餅低頭一看,發現溫槐序那垂至腰際的發尾不知不覺地被攥在了自己手裡。
“哦。”
烏黑柔順,挺好摸的,不像她的,有點蓬。
酥餅立馬松開,頓了頓,見身後沒有反應,她又從牙縫裡盡量小聲道,“她絮絮叨叨地想給我梳頭,你說我不讓她梳的話,她會不會要我腦袋呀。”
“有個說法是割發可以代首,你把你的辮子給她一個,沒準她就不跟着你了。”
酥餅那兩條辮子又綿又厚,自然是舍不得的,糾結間,自己的發辮突然一痛,被一股極大的力氣狠狠拽住。
緊接着,伴着周圍沙沙的響動聲,喚嬰姥姥幾乎是貼在她後腦勺上,問道:
“妮兒啊,你在跟誰說話呀。”
她真的看不見枕仙兒!
“總算找到了。”溫槐序的聲音響起的同時,那喚嬰姥姥好似這才發現酥餅身邊還站着一個人,蓦然尖嘯一聲,她身上的破衣爛裳一下子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