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前的冰雕也在緩緩霧化,祈寒酥感到那擁着她後背、不讓她掙脫的手臂逐漸冰消雪融,直至那熟悉的,戴在手指上的三枚骨戒印在她後心處,她終于是死心了。
淌着血的掌心還在劇痛,眼前的存在……不是枕仙兒,不是那個想哄她去中原的人。
她攥起拳頭,試圖砸斷這冰雕尚未融化的部分,但砰砰數下後,這尊冰雕紋絲不動。
“溫槐序,你騙我……”
祈寒酥人生中第一次從家人以外的人身上感到了委屈,說話不算話的人,她見得太多了,可不知道為什麼,誰騙她都可以,但枕仙兒騙她……就是不行。
就在此時,一個身影突然高高躍起,手中不知何時拿到了北叔帶來的那口血色長刀,精準地從背後一刀刺來。
這丕變的一幕中,祈寒酥眼看着就要被一道對穿,卻感到面前的“冰雕”動了。
他早有預料般将祈寒酥往旁邊一推,兔起鹘落,一截血色的刃尖已經貫心而出。
下一刻,周圍的永食人形朝那刺殺者撲去,但他們即将要撕碎他的瞬間,那飄搖不定的白焰陡然升起,隻一瞬,空中便被燒成一片飛灰。
依舊蒙着眼的叢令霄落在詛泉裡,擡首朝向了那冰雕。
一陣細碎的冰裂聲中,祈寒酥感到自己被輕輕放下,那熟悉的、有點讨人厭的聲音從迷霧後面傳來,慢慢地,飄散的白霧一角,露出了一個含着笑意的眼眸,眼下的臉頰上還血書着一個“槐”字。
“我不在的時候,你學得倒是挺快。”
言罷,溫槐序又看向周圍,此時的絕望之意,轉移到了喚嬰姥姥臉上。
“都到齊了,這很好。順便糾正一下,這才叫‘摧身碎首,犁庭掃穴’。”
白焰爆燃而起,那些無以數計的永食人形試圖藏回詛泉,但隻是被輕輕掃過,就徹底灰飛煙滅!
而目睹這一切的喚嬰姥姥徹底瘋了,她竟沒有逃跑,凝視着自己逐漸被白焰包圍,凄厲地詛咒着——
“你這卑鄙的篡逆者,大巫的長生燭讓你長生不死,但你也永遠擺脫不了巫!我們會無數次重來,直至雪覆長漠,神朝再臨,我們将……”
她的話沒有說完,也湮滅在了白焰裡。
站在地上的祈寒酥呆立了許久,她看向溫槐序,陡然暴怒。
“枕仙兒,你這個——”
然而她的話也沒有說完,因為那洞穿了溫槐序心口的血色長刃如同刺入了一尊名貴的瓷器一樣,此時這瓷器收回了飛散的白焰,整個虛陵地宮開始崩毀下陷。
要塌了。
地動山搖間,祈寒酥一陣惶急,眼見得亂石墜落,卻見溫槐序輕輕一擡手,一時間,一層堅冰從地下沿着蔓延而上,形成了一個冰造的穹頂,生生止住坍塌之勢。
那口血色的長刀也滾落在了祈寒酥腳邊,溫槐序緩緩抽出步下那冰雕原本在的石台,餘光掃視了一下被亂石砸暈的叢令霄,随後轉向祈寒酥。
“把刀撿起來,往這邊走。”
祈寒酥一手拽氣叢令霄,一手拿着那把刀,卻是來到一處牆壁前。
“這兒有機關?”
“沒有。”
頂上的冰層一片咯吱咯吱的不支聲,祈寒酥急了。
“你不是說有盜洞可以通向外面嗎?你騙我。”
“沒騙你。”溫槐序把手貼在牆壁上,“我說話算話,沒有路,現挖一個就是了。”
……
“你不會騙我們吧,文襄大人。”
“哪有,我們長赢王陵的都是老實人,從來不騙人。”
文襄帶着秦教頭等人來到巨岩的裂縫間,不斷往縫隙裡灌水。
他們帶來的可都是淡水,眼瞧着已經下去一半,鹽江城的人馬上就不幹了。
不過很快,又有一支人馬前來彙合,這一行足有三四十人,押着數十匹駱駝的大車,遠遠瞧見他們,便驚喜着加快速度趕來。
颠簸間,他們帶的東西撒出來少許,鹽江城衆人一看眼睛就亮了。
“糧食!”
尤其是秦教頭,趁文襄和他們說話時,撿起來連殼一磕,飽滿的米香讓他長舒一口氣。
“這幾年吃的都是邊關一帶的粗糧,好久沒嘗過我老家那邊的大米了……”
他目露追念之色,直到手下驚叫起來,回頭一看,頓時大驚失色,因為他看見那些本就幹渴的朝廷人馬此時卻一臉亢奮地将寶貴的淡水往岩石縫隙裡灌着。
“你們在幹什麼?!造孽啊!”
不等他上前阻止,突然,一陣地動山搖,岩壁縫隙裡居然長出了一簇簇冰晶來,而且随着這冰晶緩慢生長,這在大漠裡矗立了成百上千年的巨岩竟被生生撐開了一條巨大的裂隙。
衆人連忙退避,但唯有朝廷來的人馬看見這一幕,絲毫沒有動,一個個神色激動地等候着。
不一會兒,裂隙中,傳來一串腳步聲。
緊接着,當一個人影模糊地出現在了縫隙處時,那些朝廷的人馬忽然齊齊下跪。
秦教頭等人呆住了,隻見縫隙裡,祈寒酥背上背着個人,從幽暗處興沖沖地跑出來。
“枕仙兒,咱們出來了……”
她言未盡,便詫異地看見面前跪了烏壓壓的一排朝廷人馬。
“拜見——”
“咳咳。”文襄突然咳嗽了一下,“拜見五殿下。”
衆人連忙改口:“拜見五殿下!”
祈寒酥驚駭地退了幾步,身後跟着的枕仙兒就将手按在了她肩頭。
“别怕。”溫槐序安撫似的說了一聲,走到了月光之下,對衆人道,“平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