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妻子,王南星的母親很早就過身了。王南星幾乎從小就沒有了母愛,父愛麼,王章也給不了。那時,王章光顧着升遷,光顧着在官場表現自己,光顧着追求那得之不易的榮光。對于王南星,他欠失太多陪伴。
教學,他尋了同僚找了琉陽最好的教書先生;飯食,他給了富足的銀錢請了食肆的廚娘;住所,他趁着升遷挑了一處離着城中心較近的地方;就連每日裡玩的同伴,都是他周圍的名士之子……
王章替王南星設身處地的想好了一切,把所有自己幼年未曾得到的,所羨慕的都替他準備妥當了。
日子過去,王南星成長着,他也逐漸垂老。
可事情,沒有按照他所想的那樣往前走。
王南星并不像他所期望的,學《四書》《五經》,與同伴友好交往,甚至沒有沾染到一絲一毫的名士氣節。反而認識了一幫狐朋狗友,每日吃喝玩樂,走馬逛街。
他突然反問自己,是不是自己哪裡做錯了,在他這精心為王南星布置的一生,是不是哪裡出了漏洞。
可是時間不允許他悔改。
“阿耶?你希望着這樣叫你嗎?”王南星譏諷着開口,在王章那樣訝異又蒼白的目光中,他微微眯着眼看着他,“你覺得,你配我這樣叫你嗎?你扪心自問,你配得上這個稱呼嗎?”
時至現在,他們父子二人早已經曆過太多的争吵,而最終等待王章的死刑,終于緩緩而至。
王南星很少說這樣寡情的話,可王章卻覺得他那高懸的心在此刻,也落下幾分。
“這世上,除了你,有任何一個父親像你這樣嗎?”他又是一笑。
“小時候,我就沒見過你幾面。見的每一面,你都是匆匆忙忙。你每一次說愛我,說你忙,我都信了。可是你真的愛我嗎,真的忙嗎?忙的連親生的兒子,在這世上最後一個至親之人你都不能施舍兩分目光嗎?”
他字字珠玑,而王章如芒在背,動彈不得。
“你所期望的我是什麼樣的呢,優秀,抑或是走上科考之路,如你一般過這一生?可你做什麼了?除了會給我東西,給我找多麼專業的老師、廚娘、同伴,你做什麼了?你除了給我東西,你什麼也沒做。我最想要的,我沒有得到一星半點。”
他眼框猩紅,咬牙切齒。
“你期待的,合理嗎?你認為我是什麼樣的我就該是什麼樣的嗎?”王南星一頓一頓地敲着桌面,一字一句道,“你做了什麼,值得你這樣期待?”
王章明白他已經于事無補,卸了怒氣,任由王南星占着上風。在做父親這一方面,他确實是對不起他。他知道王南星很在意,所以他後來,學着做一個父親,學着過問王南星的生活。可不是所有來者都可追,也不是所有創傷都可以有愈合的機會。
“沒有你的日子,我認識了幼娘。是她陪着我長大,陪着我認識這個世界,教會我,甚至于同我一起感受愛。你說,我該不該在意她?”
他眼底的猩紅刺痛了王章,曾幾何時,他也有一個愛人陪在身旁。
王章甚至在想,他是不是又錯了。
縱使幼娘偷聽到了他同府師的對話,是不是也不該一怒之下将人送去隔了千裡遠的地方。
這父子之情還容許一錯又錯,再三而錯嗎?
他覺得,不能了。
他思忖後,說出了王南星想知道的答案:“幼娘,活着,在宛平。”
王南星知道答案之後,幾乎抑制不住心下的喜悅,顫抖着聲音确認了一次:“宛平?你确定沒騙我?”
“我不會再騙你了。”王章在他這接二連三的質問之下逐漸失了氣力,沉默了很久。
耳邊,王南星風馳電掣的腳步順着蜿蜒而下的階梯聲音慢慢變小又慢慢消散,卻在王章腦海裡經久不絕。
世上之事始終難以如人所願,大多事情無非是亡羊補牢,救無可救。
丹楹刻桷,瓊樓玉宇,聳入雲霄。小煙園一應景象,邀星閣之上一覽無餘。可危樓高百尺,百尺隻他一人。每一個人都在離開他,刻不容緩地離開他。隻剩他一人,在這高高的樓台。
得到了高官厚祿又如何呢,身居高位又如何呢?耳邊似乎能聽見邀請來的各位郎君娘子們在放遊燈時傳來的語笑喧阗,可他卻無法再擁有那樣載懽載笑的日子了,他終究是失去了人間溫情。都說種何因,得何果,他如今,是自食惡果。
幽幽之夜,星月交輝。慢慢地飄上了一點兩點的光,同星錯落,同星輝映,夜空彌漫了一片斑斓。
沈不萦經秋水一提醒,轉頭一看,滿目燦爛。良宵美景,燈火輝煌天際,于漫漫長夜之中散着奪目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