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仲曦輕輕拍了拍他的手:“陳彥琛。”
陳彥琛迷糊醒來頭腦一陣混沌,稍微動一動身體都覺得渾身上下跟注了鉛似的,頭重腳輕,喉嚨沙啞堵塞,還全身隐隐發冷。
雙眼幹澀,隐形眼鏡在眼睛裡也有些走了位置,眼裡總好像有什麼刺着一樣,他忍不住不停地眨眼,眨得雙眼通紅流淚,直接把隐形眼鏡沖了出來。
無奈之下他也隻能将隐形眼鏡拿走,其實他近視不算太深,隻是平時看書寫字開車都習慣帶着眼鏡,習慣了清晰。
這時他往外看了一圈,大概還是能看出自己正在一個地下停車場裡,他皺了皺眉:“這是在哪兒?”
“我家樓下。”
梁仲曦松了安全帶正要下車,陳彥琛驟然清醒過來:“你帶我去你家做什麼?”
梁仲曦重新坐下轉身面對着他,伸手又在他額頭探了一下,語重心長地說:“燒成這個樣子你還想回家嗎?”
陳彥琛恍然,還想推卻梁仲曦已經下了車走到副駕給他開了門,稍微彎腰:“能看清走路嗎?”
陳彥琛的腦子一團漿糊似的,一下子就從過江大橋上來到了梁仲曦家的停車場,他有種感覺,自己不過就是睡了一覺,好像又跳到了另一個平行宇宙裡。
不太真實。
他蓦然地擡頭望着梁仲曦,眼神空蕩,腦子裡好像有許多問題和話想問想說,結果都跟一堆毛線一樣繞在一起,愣是抽不出一句話,最後都隻剩下周身發冷。
梁仲曦忽然伸出手:“看不清的話你扶着我。”
“不是...不是這個問題...”陳彥琛搖搖頭,欲言又止了好幾次,才委婉道,“我有些東西...落在家裡,我得回去拿。”
梁仲曦:“維他命我家有,你要吃德國進口的我家也有。”
陳彥琛:“......” 真的是自作孽,不可活。
梁仲曦:“先上樓再說好不好?”
陳彥琛:“我沒有衣服。”
梁仲曦脫口而出:“你現在身上穿着的是誰的,你又不是沒穿過我的衣服...”
話沒說完,二人不約而同看向對方,二人眼神都沉了沉,陳彥琛臉色發白緩緩垂眸。
梁仲曦語氣放輕了些,又說:“先上樓,再說,好嗎?”
其實陳彥琛自己也再找不到更多不留下來的理由了,反而就是梁仲曦剛才給出的那麼一個該留下來的理由,就足夠讓他跟着梁仲曦下了車進了電梯。
電梯裡陳彥琛一直靠在角落裡扶着扶手,梁仲曦本站在正中。中途有住客進來,梁仲曦下意識地擋在陳彥琛身前。
電梯上行多少有離心反應,陳彥琛一隻手緊緊地握着扶手,不由閉上了雙眼。
這麼多年了,梁仲曦還是将自己的心思拿捏得死死的。自己可以在任何人面前生病,但不是樂倚雲。
這麼多年了,以為自己不會再害怕高處了,但其實在身臨其境當中,那些自以為是根本不堪一擊。
梁仲曦的公寓在頂層三十二樓,是公寓頂層,一層隻有他這麼一戶,是一個内嵌式複式套間,視野開闊,再往上連通着的是一個私人天台。
一宸公寓在正市中心,城市曆史最悠久也是最繁華熱鬧的區域,樓下走路不到五分鐘就是市稅務局,不到十分鐘就是商業步行街,不到二十分鐘,有千年曆史的遺迹,也有曆經百年滄桑的渡輪碼頭。
這個樓盤占地不大,現在建起來攏共也就是兩棟高層,四層的地方是一個連通兩座高樓的空中花園。
這個地方原本是一片舊廠區,後來廣河市舊城改造,這塊地給高鋒地産高價購入,然後再公開投标。因為将來會是地标式建築,後期廣告宣傳效果不言而喻,所以當時地區許多老牌設計院都争先恐後無所不用其極地想要得到這個項目,可最後偏偏是被初出茅廬名不經傳的思寰收入囊中。
那時梁仲曦才剛剛成立了思寰不久,團隊裡的人也不多。但是當時梁仲曦就說,這個項目,思寰一定要拿到手,而他們也一定可以拿到手。
因為他通過關系了解到這個項目看重後期紅利但也注重整個設計理念。這片地剛好在城市正中心,是商業區,但更加是傳統文化保護區。
地方傳統文化是一個地方一代又一代人的骨氣。山清水秀是血,經濟發展是肉,但骨是文化的曆久彌新源源不息。負責單位更希望從這個設計中看到的是新生代文化和傳統文化的相生相息,相輔相成。
而這個理念同時也是梁仲曦從小立志要學建築設計的原因。後來梁仲曦跟項目負責人喝了幾晚酒,喝到差點胃穿孔,終于一點一點往上爬之後結識了高鋒集團的董事長。
後來他們在一個小小的咖啡廳裡用了短短二十分鐘,将設計模型和理念規劃由淺入深地介紹,當中着重介紹的是如何讓這兩棟樓在市中心地方形成地标,卻同時彰顯新舊文化的融會貫通。
當時因為是第一個項目,而梁仲曦不顧旁人勸說,堅持項目報價不低于市場價兩個SD,不成功便成仁。那時候頂着巨大壓力的披星戴月來完成這個項目,最後還是讓思寰在打開了市場大門同時站穩了腳跟。
而這個套間也是當時梁仲曦特意跟高鋒留下來的,室内裝修也是他自己一手一腳設計的。
公寓開闊向陽,坐北向南,内裡裝潢走的是北歐極簡風格,原木色調,屋内許多家私都用的原木,進門對面的是客廳,一邊是落地窗,能夠俯瞰整座廣河市的概貌,遠眺望江,一江兩岸,車水馬龍。
陳彥琛跟着梁仲曦進屋之後,一眼看到落地窗外的半空開闊心裡卒然被拉緊,局促不安,他驟然低下頭,手死扣着門。
梁仲曦沒有留意到他的異樣,去到二層浴室放了熱水,緊接着又到自己卧室,快速地将身上濕衣服換了一件黑T,又給陳彥琛找了一套衣服放到浴室裡。
他再下樓的時候,卻看到陳彥琛仍跟木頭似的低着頭站在門口,一張臉都要燒紅了,連鞋子都還沒脫下。
陳彥琛好不容易讓自己冷靜下來,偏偏就是冷靜下來了就開始後悔剛才不清醒時候做的要留下來過夜的決定。他朝梁仲曦再次解釋道:“我覺得我好像好些了...其實也沒有那麼嚴重,我還是先回家吧,我媽要擔心我了。”
梁仲曦從鞋櫃裡拿出一雙拖鞋彎腰放在他腳邊:“我跟我媽和雲姨都說了今晚你在我這裡過夜,你現在又回去想跟我媽還是雲姨證明什麼?”
陳彥琛愣怔。梁仲曦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說話會堵人了?
他恍惚反應過來才知道扯來理由耐心解釋:“我不是想證明什麼,我真的有很重要的東西在家,我...”
梁仲曦轉身走到儲物櫃前從裡拿出一盒藥,放在門關櫃面上:“你要的維他命。你還需要什麼?”
陳彥琛看着那盒用中文寫着“文拉法辛37.5mg”的藥,頓覺如鲠在喉且頭腦脹痛。他想了想,咬咬牙,道:“眼鏡。”
“還有呢?”
“我的平闆...我的資料都在上面。”
梁仲曦耐着性子:“熱水給你放好了,幹淨衣服也放裡面了,浴室在二樓,先洗澡。你近視不深可以看清走路,這幾天養病也不需要看什麼,先把病養好了資料回去再看。”
陳彥琛一是再無言以對,二是喉嚨如同卡着刀片,真的多說一句都是折磨。他無可奈何,再無多言便換鞋後就往二層去,梁仲曦轉身就走到廚房。
他挽起袖子從冰箱裡拿了一塊新鮮的瘦肉切成碎用鹽腌着,随後拿出瓦煲放了大米和水着低火焖煮。
他一手攪拌着粥一手翻着平闆上宋鈞下午剛發來的文件,然後又在網上下單了一些感冒藥和退燒藥還有一些食材。
将瘦肉也放到煲裡關火後,剛好宋鈞給他打來電話。
梁仲曦走到客廳在沙發上坐下:“怎麼了?”
宋鈞:“黑船潭舊城改造,秦工跟Dennis又吵起來了。”
“正常。”
“正常是正常,但是他們這是在耗時間啊,這項目下周deadline啊大哥。秦工說如果完全按照Dennis的設計,根本不可能達到施工承重标準,但是Dennis也不願意修改,他說他在外面的時候一直都是這樣設計的沒問題,秦工說,如果按照Dennis這個的設計,她不會簽名。”
梁仲曦整個人湊前,閉着眼,手肘架在腿上手指捏着太陽穴,低聲問:“黃總監怎麼說?”
宋鈞:“老黃能怎麼說,老黃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秦工說不幹,讓Dennis改呗。不過老大,實話說,圖紙計算我都看了遍了,Dennis的設計其實是沒問題的,隻是因為黑船潭那片的地理狀況來說,秦工就覺得Dennis的設計不實在。秦工...秦工你也懂的,鐵面工神...在她眼裡百分之零點零零一的風險都算是不過關。”
梁仲曦合目思考片刻,道:“你讓小劉今晚可以的話加一下班,周五再放他半天假,讓他先按照秦工的意思把設計先改了,圖不需要很仔細,也不需要讓Dennis知道這件事,然後把圖紙發給我,我明天回去再說。”
宋鈞答應後便挂了電話。
梁仲曦靠在沙發上閉目沉思少頃,屋裡一片安靜。他滿腦子都是剛才陳彥琛在車上安靜睡去的模樣,過去和現今的情景,交錯着在他眼前浮現。
陳彥琛在家裡經常失眠,反而在車上很容易就睡着。現在是,以前也是。一直都是。
又過了好一會兒,或許就是因為屋裡太過安靜,他忽然想起是不是有些過于安靜了,是不是有些什麼地方還是應該要有聲響的。
他蓦地起身走向浴室,果然在浴室門口好一會兒,都聽不到裡頭有任何動靜。
他的心往上提了提,敲了敲門:“陳彥琛。”
沒有人回應。
他皺眉又敲了一次:“陳彥琛?”
還是沒有一絲動靜。
梁仲曦驟然色變,心裡猛地一墜,立刻開門沖了進去,浴室内水蒸氣缭繞,陳彥琛泡在浴缸裡,側着頭,雙眼緊閉着。
看到這麼一幕,梁仲曦自覺心裡好像有那麼一瞬間不知道跳動,他趕緊沖了過去托着陳彥琛的臉,隻覺得一手滾燙。
梁仲曦着急地輕拍他的臉:“陳彥琛...醒醒...”
陳彥琛緩緩睜開眼,迷糊地看着面前的人,都不能看得真切。
梁仲曦松了一口氣,明明滿心關切,卻非要将話說得沉穩冷靜:“是不是很難受?”
陳彥琛搖搖頭:“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