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仲曦不大喜歡室内溫暖,覺得悶得人大腦貪懶不靈活。公寓裡的中/央恒溫常年設置偏低,讓人保持清醒,卧室裡一張毛毯對于他來說剛好足夠,陳彥琛的手腳始終冰涼。
隻有臉上紅腫的掌印在發燙。
陳彥琛窩着身縮在被窩裡一直沒有回答,梁仲曦想去給他那個冰袋冷敷消腫,起身的時候陳彥琛卻輕拽住他的手,隻是輕輕地碰了一下,旋即又放下了。
就好像剛被撿回來的小狗,害怕對方的離開,多麼想觸碰恩人,卻又礙于膽怯。
梁仲曦在他額心親了一下:“很快回來。”
去到廚房的時候,梁仲曦一眼看到竈台面上放着的兩杯水,一杯喝了一半,另一杯原封不動,想起剛才陳彥琛說的話,應該是留給自己的。
幹脆拿個盤子把冰袋和水一并端回卧室,将卧室燈光調到最暗,在從櫃子裡拿出一個全新枕頭的時候,梁仲曦有些怅然。
以前總是笑話他少爺脾氣,喜歡的東西就會一直用着,給他換個更好的都得鬧。
睡覺習慣睡鵝絨枕,不喜歡絲織睡衣,就喜歡穿純棉T恤睡褲,内褲要三角的,剃須膏一定要檸檬味,潤滑劑要...
在市理工大再見面那日的當晚,難以再追究當時到底是抱着什麼心态,梁仲曦一晚上都在網上精挑細選,枕頭,睡衣,拖鞋,水杯,牙刷,浴巾,内褲,剃須膏...早就全部下了單。
梁仲曦在他身邊雙腿平伸坐下,将枕頭放在腿上,陳彥琛側身坐了起來。
梁仲曦拍了拍枕頭:“來。”
陳彥琛怔了一下,看到床頭放着的冰袋,才蹭着把腦袋放到枕頭上,合上雙眼。
給他将毛毯蓋好嚴實後,梁仲曦将冰袋放到他臉頰,另一隻手輕柔地梳理着他的銀色碎發,陳彥琛的頭發很軟,睫毛很長,小的時候梁太太牽着自己去探望樂倚雲母子的時候,梁太太總是贊歎陳彥琛的眉眼。
梁太太對樂倚雲說,“小琛的眉眼,像極了你,以後一定長得好看”。
梁仲曦似乎還隐約記得樂倚雲那時候苦笑着說,我更希望他不要像我。
“不像我的話,或許命好一點,活得自由自在一點。”
梁仲曦看着這張臉轉不開視線,他輕聲說:“當年我離開之後,我其實有試過去找你。”
陳彥琛頓了頓,被窩裡抓緊了毛毯。
梁仲曦:“可我找不到你一點的消息...我問了好多以前我們認識的人,有些說不知道你去哪裡了,剩下的都說已經離開了紐約。我也找過布魯克林那個公寓的房東,他說我走了之後沒多久,你就把整個套間盤下來了,他也搬走了...你就好像...蒸發了一樣。”
甚至還找過杜嘉黎,杜嘉黎支支吾吾了半天,原來這厮早就回國了。
那時候的梁仲曦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密不透風的牆,除非是人的故意為之。年少氣盛有好也有不好,不好的地方,叫做意氣用事。
他深以為自己單方面找不到線索,是因為另一方将線索親手剪斷。
都說的意氣用事,就是那時候的梁仲曦看着手裡的戒指看了一個晚上,覺得既然這段感情已經從另一邊一刀兩斷,自己也就再沒有必要去糾纏不清。
本來就沒有正式開始的關系,為什麼又要去奢望一個體面的結束。
就算陳彥琛現在跟了别人,那又跟自己能有什麼關系。他們之間也并沒有什麼關系吧。
所以那晚之後,他就将那枚戒指收好藏了起來。
後來他再次将戒指取出來,是在思寰開張大吉那天晚上。晚宴結束之後,他滿身酒氣回到房間,也說不上來為什麼,就将這枚戒指從保險櫃裡重新拿了出來。
戒指純銀打造,在月光下并沒有閃閃發光,隻是這點光亮剛好照在了裡圈的刻文。
年少時曾經追求的夢想在逐步實現,可是年少時曾認定會永遠陪伴自己的人,最後卻隻剩下月光下單調乏味的四個字母。
姑且稱做是酒後沖動,梁仲曦當時就按着自己記憶中的電話号碼撥通過去,結果電話那頭已顯示為空号。
梁仲曦放下手機後就再次将戒指收好藏起來了。陳彥琛身邊大概也已經有别人在照顧他了吧。
後來再把戒指拿出來,是在幾周之前,在宇宙愛人被陳彥琛搭讪那晚。
幾周前在市理工大見面的時候,陳彥琛問過梁仲曦一句,“這六年,你過得還好嗎?”。
梁仲曦那時候回答,“還好,沒什麼不好的”。
這句話實在不是搪塞,往大的說,确實沒什麼不好的,自己的理想在一步步實現,身體尚且健康,家人尚且安好,朋友尚且二三,這已經是許多人盼不來的。
隻可惜自己是個貪得無厭的人。
陳彥琛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有氣無力地扣在自己手腕,梁仲曦将冰袋拿開:“太冷了嗎?”
陳彥琛搖搖頭,摁着他的手把冰袋重新落到臉上。
梁仲曦挨在床頭闆,閉眼輕聲道:“彥琛...”
陳彥琛鼻音很重:“嗯。”
梁仲曦:“如果重新回到六年前,我還是會做一樣的選擇,我還是會選擇回國。”
陳彥琛睜開眼:“那時候錯的本來也是我。”
梁仲曦皺眉片刻,又松開:“不是...彥琛,我不是這個意思...現在說這些其實也沒有意義,但是如果真的可以回到過去,我雖然仍然不會留下,可是之後我就算找不到你任何消息都好,我都會親自回去,把你帶回到我身邊。”
陳彥琛的心過了一陣風。
梁仲曦:“我那時候真的不知道你有...有抑郁症。”
陳彥琛垂眸:“我的病不是因為你,也不會因為你好起來的。你當時不知道,可能...才是最好的。”
這句話說得平靜,像秋水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