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教學樓六樓以上的都是大型實驗室,而且因為教學樓建築年代久遠沒有安裝電梯,所以一般很少學生會爬上來。
因為過往經曆和性格使然,這些年來陳彥琛真正做到了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物理書,早就習慣了對周圍的人和事能不插手絕不觸碰,能離多遠絕不靠近,就連社交媒體他都已經全部卸載了,手機裡也隻剩下日常通訊用的APP。
本來不想多事的。可是在他看到那位女生的眼神的時候,他心裡最深處卻好像忽然自然而然地長出了一條藤蔓,無形地勾在女生身上,牽引着他跟上。
順着旋梯過了六樓之後,來往人少了陳彥琛就不敢跟得太緊了,盡管是出于好意,但他也怕被女生知道自己偷偷摸摸地未遂而把他當作變态。
陳彥琛在七樓等動靜過了大概十分鐘後才繼續往上走,到了八樓再往上走有一扇掉漆木門,木門上的鎖早就被人敲爛了,形同虛設,木門半掩着,陳彥琛走到門後往外看,女生正坐在樓頂邊沿。
一顆心沉重地墜了一下,那一瞬間也不知道到底是緊張還是慶幸。
緊張這位女生的狀況,慶幸自己跟了上來。
之前的一場台風正式拉開了南方城市初秋的帷幕,再過了中秋,這兩天吹的風終于都帶着幹爽清涼。恰逢今日多雲,雲層壓得低沉沉的,陰雲好像就罩在頭頂,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女生雙腿垂在樓身外,涼風吹過長發飄散,她雙手捂着臉,整個人從背後看去一抽一抽的,應該是在啜泣。
陳彥琛一直躲在門後不敢立刻上前,過了一會兒,他看到女生拿出手機好像輸入了些什麼,最後接通了電話,繼續掩面而泣,哭聲中好像還帶着些模糊不清的話。
“我真的好累好辛苦...”
“我已經盡力了...我真的已經盡力了...可我還是什麼都做不好...什麼都做不好...我不知道我在做什麼...”
“對不起...我做不到...”
每一句話都像小石子一樣,準确無誤地砸在陳彥琛軟弱的心坎。
他好像看到了當年在布魯克林某個大雪紛飛的午後,自己也是這樣坐在某棟高樓的樓頂,也是這樣無力地掙紮。
所以他比誰都能夠切身感受,女生剛才哭訴中的每一個字,都是在自己嘗試過最大努力的自救後,最後一點卑微的求救。
沒有人能夠做到真切的身同感受,未知全貌的勸慰都帶着同情或自憐,真正的溫暖隻有太陽的光。
所以陳彥琛并沒有急着上前。女生很快就放下手機,卻一直還在哭。大概大半小時後,隻見她好像稍微平靜了些,呆滞地望着前方,好像無論怎麼看都看不盡前路。涼風吹起她烏黑的長發,陰雲壓抑着心口挑釁着脆弱神經,天台陳舊的水泥地闆襯托出所有的寂寥和孤獨。
但是這種平靜反而讓陳彥琛的心提了上來。
暴風雨來臨之前通常都會是突如其來的平靜。
陳彥琛皺了皺眉,拿出手機正想撥通報警電話,随即就看到女生正個人往外探前一下。
陳彥琛心裡一咯噔,手一滑将手機落回口袋同時立刻敲了敲木門,女孩吓了一跳,轉身望着陳彥琛,臉上俱是慌張無措。
陳彥琛用最平靜的語氣喊道:“同學對不起...打擾你了,我覺得...胸口有點悶,想上來透透氣...你不介意的話,我能上來嗎?”
女生看清楚來者竟然是現在學校頂流的時候十分意外,因為自己的心虛本能地做出應激反應,雙手緊緊按着水泥地闆邊沿,通紅的雙眼緊盯着陳彥琛。
隻是不知道為什麼,看着陳彥琛一步一步都走得很慢,就好像漫無目的地走在雲層上那樣,女生好像在他身上找到了感同身受的空洞,漸漸稍微放低了戒備,雙手也放松了些。
陳彥琛走到她身邊隔着三米左右距離猶豫着坐下,他一點都不敢低頭望去腳下,強忍着内心的不安和恐懼,腦海中不受控地翻湧着六年前飛機在空中墜毀過程的畫面,他咬緊牙關,忍着身體不自覺的顫抖,竭力讓自己不要再去想着那些畫面。
但是白熊效應,越是不想去想的東西,越是會占據着大腦。
陳彥琛忍着手上顫抖,不停地深呼吸,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不要害怕,很快就過去了。
風吹起他的銀發和女生的長發,二人如同孤雛,坐在巨大的鋼筋水泥叢的高處。
陳彥琛習慣地想要從口袋裡取出煙和打火機,摸了一空才想起因為回學校沒有帶出門。
他滾了滾喉結,扭頭望着女生,問:“剛剛我的課上我看到你了,剛才你走的着急,還沒來得及問你,你叫什麼名字呢?”
女生似乎有些意外,這位全校矚目的明星教授竟然還記得她這麼個旁聽生。
她低着頭:“趙韻兒。”
陳彥琛點點頭,再次深呼吸,過了一會兒,他才說:“你今天起床的時候,應該很累吧?”
一句話如同一針戳破了趙韻兒心口的血泡,熱淋淋的鮮血頓時淹沒了掙紮的心。
她鼻子瞬間發酸,頭埋得更低了,吸了吸鼻子,忍着淚水不落下,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