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調朝着天花闆源源不斷地吹出冷風,室内外溫差巨大。鐘暾一走進室内,感受着涼爽的空氣貼着皮膚,舒服地眯起了眼。
心情突然就好了一大截是怎麼回事。
寝室是四人間,看起來幹淨整潔。四張床全都是上鋪,左右對稱——靠窗的床下面是兩個人的書桌和書架,另一張床下面是兩個人的衣櫃。
看樣子自己是第二個到的,因為隻有一張床鋪好了。
鐘暾尋找着自己的床位——左側靠陽台的床鋪,與已經鋪好的那張床相鄰。木質的床沿,還貼着寫有自己姓名學号的紙條。
程如箦跟在鐘暾身後,挪回了自己書桌旁,坐下了。
鐘暾垂下視線,看了看身旁正準備将一瓶碘伏和一盒棉簽往抽屜裡放的同桌,又擡頭看向隔壁床。
淡藍色的床單、淡藍色的被套,枕頭是藍白格的。一本米色封皮的書,背面朝上,躺在枕邊。
床沿上同樣貼着紙條,“程如箦”三個字映入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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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瞻彼淇奧,綠竹如箦。”得益于大學選了數學專業的高中語文課代表葉初陽同學,自己跟她早讀時沒少背些閑書。
閑書,就是高考不會考到的東西。昏天暗地的高三,背背課外詩詞,居然也是一種放松的方式。古話說,兩權相害取其輕,大概就是這個道理吧?
很多事情都是相對的,選擇的參照物不同,得到的感受也不同吧。
收回目光,鐘暾忍不住想着:她的父母長輩為她取名時,是不是也與自己的爺爺一樣?
她每次想象那位固執老頭,戴着老花鏡,翻着厚厚的楚辭,翻了三天終于在《東君》裡翻出一個“暾”字的場景,就有些想笑。
小時候,她總被人鐘蹲鐘蹲地叫。每次被叫錯名字,她都會不滿地大聲糾正對方,小臉漲得通紅,倒真是像極了初升的太陽。“不對!是念吞!雲吞的吞!”
久而久之,小朋友們都改口叫她雲吞。一開始她很生氣,甚至幾天都不想去上學,非要爺爺把自己的名字改了。爺爺好說歹說、連哄帶騙,給她買了很多玩具才終于将這事擺平。
多年以後,鐘暾已經習慣了,每每自我介紹,都會附上後一句。
鐘暾突然顧自無聲地笑,笑着笑着,眼眶濕潤。她眨去淚花,平複心情,打開了行李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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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桌攤開了一本書,似乎看得很專心。
鐘暾伸手摸了摸自己的桌面和書架,都很幹淨,指尖纖塵不染。
是學校在新生入學前打掃過宿舍嗎?還怪人性化的。
當她幾次偏頭往書桌角落擺放護膚品時,察覺到一道若有若無的探查目光。
她轉過頭,眉尾輕揚,語氣有些微質疑。“你好像是在看我?”
鐘暾看見,同桌的目光飛速地移回了身前攤開的書頁。她的臉很快就紅了,尤其是耳朵,從白皙到绯紅隻在刹那。鐘暾見狀,在心裡暗笑,這麼容易臉紅,幹壞事很容易被發現的啊。
停下手中的動作,鐘暾饒有興緻地盯着同桌的側臉看。
明明聲音聽着像清冷的高嶺之花,卻長着一張人畜無害的清秀臉頰。五官柔美,面相溫潤,皮膚比自己還要白一些……真是應了詩裡那句“溫其如玉”了。
就是……她怎麼總是一副畏葸的樣子?自己難道是會吃人嗎?
程如箦被她看得頭皮發麻。她無路可退,隻能讷讷地轉過頭,嘴角扯出一抹不自然的笑。好在,鐘暾的臉上似乎沒有反感與不悅。
她眨了眨眼,試圖緩解尴尬。
鐘暾今天沒有化妝,臉上透着幹淨的笑意。眼眸晶亮、鼻梁挺直。或許是眉峰如劍,給她明媚的美又增添了些少年英氣,挑眉時,就散發出一些若有若無的遊俠不羁感。
“我在想,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程如箦看着鐘暾,目光有些閃爍,她試探地問出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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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見過啊,回頭偷看自己,還翻車了。
鐘暾看着有些忐忑的室友,剛想回答她,又抿住了唇。
她該不會是在試探自己吧?算了,當做不知道好了,孩子看着臉皮怪薄的。
“見過嗎?”鐘暾看起來有些驚訝,眼睛望向天花闆似是回憶了一下,然後皺起眉頭,看着她認真地搖了搖頭。
于是她看見程如箦果然像是松了一口氣的樣子。
啧,自己演技不錯嘛。
“哦……那可能是我記錯了吧……不好意思,失禮了。”程如箦有些羞赧地笑,不再多說什麼了,轉回頭繼續看書。
明明她們見過兩次,鐘暾居然毫無印象,自己這麼沒有存在感的嗎?
程如箦一邊慶幸,一邊懷疑人生。
鐘暾目光在她身上掃了掃,作為剛剛被審視的回禮。
程如箦身材比例很好,此刻自然搭在一起的長腿,白皙且帶着些微的力量感。鐘暾不自覺多看了兩眼。
“你,腿受傷了嗎?”鐘暾正準備收回目光繼續收拾東西,餘光突然瞟到程如箦左腿小腿内側塗抹的一大片棕黃色痕迹,想到她剛剛收起的碘伏和棉簽,心中了然。
“嗯,之前騎車,不小心蹭到了……剛剛塗了藥。”她腿比較長,所以轉過身朝着過道,擡起小腿塗藥比較方便,不受書桌阻礙。不幸的是,因為鐘暾突然的巨大關門動靜,吓得她差點魂不附體,手一抖棉簽直戳傷口。
痛,太痛了。
商聞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教過她“不遷怒,不貳過。”她走去開門的時候,還有些幽怨地想着,這不算遷怒吧,冤有頭債有主,至少要提醒下對方下次關門小聲點吧。
沒想到啊沒想到,門外居然是債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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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啊,騎車是得小心點,尤其是不能東張西望左顧右盼,很危險的。”鐘暾語帶笑意,意味深長地說,然後繼續收拾東西。
“嗯,我知道了,謝謝。”程如箦聽見鐘暾後半句,有些心虛地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