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見程如箦在自己身旁坐下了。
“你不散步了?”她輕輕地撥了幾下弦,有些心神不甯,又拿出手機看了看。
“有東西給你。”程如箦手伸進風衣口袋裡,掏出一張折好的A4紙。
“給我的?”鐘暾将手機放回衣袋,狐疑地看着她遞過來的紙。
“嗯。打開看看。”
鐘暾有些好奇她有什麼是需要寫在紙上給自己看的?她一個可能也想不出來。
她接過,将紙翻開。
“你這寫的是抒情詩?還是讀書筆記?”鐘暾仰靠在椅背上,掃了掃這長長的文字。字迹一行行的,潦草得像是在害羞,但是整體看着很舒服。
别說,還有點朗朗上口……
“歌詞。曲子你已經寫好了,就是上周四你晚上彈的那一曲。”
正式演出的時候才知道那是鐘暾原創的曲子,她聽完全程總覺得心裡空落落的。當晚一點,她突然有了點靈感,正在打字,又被鐘暾下床的動靜打斷了。
昨晚,深夜她終于寫好,她回憶着那晚的曲子,曲與詞的感覺不是很匹配。她故意的,如果鐘暾能把曲子的後半段修改得……稍微不那麼憂傷,應該就比較貼切了。
【荒涼河岸 滿天星光黯淡
細草微風夜深處孤舟搖曳輕歎
如何如何中空得見 萬事曆然
不過是凡人眼
見我忘我三杯兩盞
說日月于征 愧古人言
月影易變獨不憶初時圓
不得從心就請賜我沉酣
縱此行如夢缥缈願予熒光一點
執炬迎風如能為爾燭幽
歸來三更共吟嘯無懼天地沙鷗
子兮子兮良夜苦短宜言飲酒
從子者今在否
既醉既言 樂此冶遊
今亦嘤其鳴願求其友
悲歡離合可憶當時攜手
念情淺緣深也遍折楊柳
憑誰問身遠心在不能兩相共守】
*
鐘暾看了半晌,很難想象程如箦寫這個的時候究竟是什麼精神狀态。後半段她勉強看懂是什麼意思了,前半段,不知所雲。
她又将後半段看了看,眼眶卻突然濕了。
大概是這樣的季節,深夜冒着熱氣的小攤,她和曲河星下晚自習,将自行車靠在路邊,一人一個小碗。你給我一個魚丸我給你一塊豆腐,吃完還互相幫着擦擦嘴。
突然想她了。
不知道遠在江城的她,現在在做什麼呢?
可是,為什麼就走到現在這個地步了呢?她是不是,再也不會回複自己了。
她緊咬着唇不讓淚流下來,鼻涕卻有溢出的趨勢。
她吸了吸鼻子,沒有轉頭,聲音低低的,問程如箦:“有紙巾嗎?”
程如箦本來仰着頭,看着湖對岸栾樹頂上那一片粉色,等着鐘暾給自己反饋一點什麼感想的,聽見身旁的人聲音染上了哭腔,吓了一跳。
她趕緊掏出紙巾,遞給身旁的人,然後又趕緊轉回頭繼續看着栾樹。
她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寫了什麼過分的東西而不自知,讓這個表面開朗溫暖實則内心脆弱的女孩傷心了。反反複複想了半天,不得其解。
鐘暾停止了吸鼻子,放下吉他,掏出手機手指一直敲敲點點——想她不是答案,為什麼想她,才是答案。
她換了很多個搜索軟件,看了很多回答,不能确定。直到偶然一個回答讓她一怔——親密關系麼……
鐘暾閉上眼,一回想,忍不住難堪起來。她不自在地動了動身子,拉起内搭衛衣的帽子,将自己的頭完全遮住,好像這樣就可以避免被身旁的人看見自己腦海裡的畫面似的。
她睜開了眼睛,歎口氣。指尖猶豫着要不要再發一條消息給曲河星。
身旁的程如箦輕柔地拍了拍她的背。她松開因着愧疚緊抿的唇,緩緩開口:“如果是朋友的話,是會互相傾訴的是嗎……”
鐘暾吓了一大跳,猛然轉過頭看她,眼睛還是紅紅的。她驚恐地大睜着眼,懷疑她是會讀心嗎?她知道自己剛剛想了些什麼嗎?
“我……我就是……想說,反之是不是也成立。彼此分享,然後,就可以成為朋友。”程如箦也被她過大的反應吓到,嗫嚅着,像做錯事一樣,垂下視線看着地闆堅持着說完了。
心事也好,感想也好,物質也好,你想得到什麼樣的朋友,就分享什麼樣的東西。
鐘暾聞言舒了口氣,身體終于放松下來,她又看了看手中的紙,大概明白了身邊人的心思。“或許是吧。”
她暫時将曲河星放在了一邊,拎起手中的紙,在程如箦眼前晃了晃。“你是指這個嗎?但是前半段我看不懂。”
她居然聽一次就記住了自己的曲子,還花時間寫了詞。鐘暾心情有些複雜起來,心裡像是塞了一團水草,一邊煩亂一邊蕩漾。
程如箦臉上終于露出一點笑意,有些了然。她沒回答鐘暾的問題,而是反問:“你知道我第一次見你是在什麼時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