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睛無意識地掃過近處的綠化帶和遠處的高樓，感受着自己心髒的跳動，卻無法集中精力去思考，她的心神完全被右肩上的腦袋吸引走了。

車子走走停停，程如箦左手抓住了上方的扶手，盡量維持身體的平穩，讓鐘暾睡得安穩些。

她細細地感受着肩上的重量，漸漸開始放空自己。在某一瞬間或者是某一段時間，她想起了很多詩句，晦澀迷離的詩句在腦海萦繞、糾纏，她一句也抓不住，更不解其意。最後所有的詩都融化，化作連綿的暖流，流過心間。

心慢慢地又複歸平靜，像是泡在溫泉裡，又像是漂浮在軟綿綿的雲朵上，舒适到想要喟歎，想要長睡不醒。

她微仰起頭從天窗看出去，天空藍白相間，光從雲的縫隙間斜指而出，投向大地。看得久了她有些恍然如夢，有些昏昏欲睡，頭不自覺地往□□斜，快要貼上咫尺之間的發頂。

腦海中繃着的最後一根弦終于也斷掉了，它勉力維系着的什麼東西傾塌，濺起了漫天的迷霧。她就在這樣的一片迷蒙中放任自己，輕輕将側臉與散發出誘人清香的發絲慢慢緊貼。

她閉上了眼。

與此同時，鐘暾的眼睫和心髒一齊顫動了起來。那一刻她緊咬着牙努力克制着身體的顫抖，在一陣慌亂的心悸之餘，盡量平穩地将剛剛長長吸入的空氣悄無聲息地呼出。

感謝并不平穩的車況，身旁的人沒有注意到肩上突如其來的顫動。

鐘暾從一開始就沒有睡，但也始終沒有睜開眼。她深深淺淺地呼吸着，生出了這條路不要有終點的念頭。

*

在骨科挂了号，拍完X片，無事發生。天已蒙蒙黑，兩人向着醫院外走去。

之前在等号的時候，鐘暾爺爺打來了電話。程如箦坐在鐘暾身旁，看她面不改色地胡編亂造，說自己和室友們正在收拾東西準備第二天出去玩。

程如箦等她打完電話，看着身旁這個撒謊不眨眼的家夥，指了指前方提醒道:“還好剛剛導診台沒有叫号，不然你馬上就露餡了。”

“對啊，還好還好。”鐘暾收起手機，笑得陽光無邪。

鐘暾跟她爺爺說話的語氣，有時候像三歲小孩，有時候又挺正常的。程如箦有些困惑，但這是人家的私事，直接問好像也不太好。

“走走走，去吃晚飯了。”鐘暾走出醫院心情很好的樣子，右手搭着程如箦左肩，一邊掏出手機看附近美食一邊問她:“有想吃的嗎？”

“想念食堂的糖醋排骨。”程如箦回答她道。看了看鐘暾的手機頁面，此前消逝的那種奇怪的感覺又卷土重來。

“不行不行，第一次一起過周末呢，當然要出去花天酒地啊。”鐘暾搖搖頭，否了她的提議。“那我來挑一家吧……”

程如箦吃驚地睜大了眼，看着鐘暾的側臉。她剛剛說的是什麼？

鐘暾唇角噙着笑意，顧自看着手機，正在挑選晚餐地點。

她帶着程如箦穿街走巷，走了挺久，終于來到一個小院子外。

程如箦四顧，四周都是高樓。而眼前磚砌的圍牆、木質草頂的大門、略顯清幽的中庭，與周圍格格不入。

鐘暾帶着她走進去了，指了指一處，問:“坐那裡好不好？”

程如箦直覺這裡的客單價不低，把商聞雪當時給她的解釋想了又想，還是覺得哪裡不對。

鐘暾好像對這裡很熟的樣子。

“嗯？在想什麼呢？”鐘暾伸手在程如箦眼前晃了晃，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

程如箦定定地看着她，半晌沒說話。檐下橘紅色的燈籠光柔和地映照着她有些茫然的臉頰。

鐘暾看了看她的眼睛就心虛地别開了眼，也不繼續問她了，輕推着她向着中庭左側的一間小室走去。

中式複古的小室，是程如箦喜歡的風格。可是此刻她無心欣賞，隻透過洞開的紙窗，望着中庭發呆。

“其實傳統的滕州菜呢，是以鮮甜為主的……”鐘暾拿着點單的平闆滑動着，介紹着這家的菜品。

她點了幾道招牌菜，估摸着程如箦的口味又點了幾道，最後把平闆湊近她，示意她看看有沒有要修改或補充的。

程如箦有些興緻缺缺，但她不想掃興，看了看鐘暾點的菜。

都是自己喜歡吃的，有些菜還特意備注了自己的忌口。眼前這個面露溫暖笑意的女孩讓她心裡很柔軟，也很迷惑。

“我沒有什麼要補充的了，已經夠了，不要浪費吧。”

她端起精緻的茶壺給鐘暾倒了杯熱茶，鐘暾謝過，剛要喝，身旁的人問道:“我們會不會……”

“嗯？”鐘暾捏着小瓷杯的手指僵住，目光轉動，在她臉上逡巡一圈又逃走。

“沒事，吃完早點回去吧？”

“嗯？”鐘暾一頭霧水。她輕抿了一口熱茶，偷看一眼程如箦，又抿了一口茶，疑惑地微皺着眉。

程如箦想說，我們這樣會不會太奢侈。室友一起出來吃頓飯，倒沒必要搞得這樣鋪張吧。

鐘暾平時在學校也還算節儉，和她們一起在食堂吃飯，喝小賣部三塊五一瓶的豆奶，天氣熱的時候喜歡買各種各樣的冰棍。

隻是，今天下午因為一點血迹而被抛棄的襯衫和褲子又作何解釋呢？襯衫和褲子，都很新，好像才買不久。一般人不是都會洗一洗嗎？

程如箦想得有些頭大，邊吃邊發呆。鐘暾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偶爾看看她，又很快轉開眼。

“我去找人續一壺茶。”程如箦吃到一半拿起壺起身走了出去。

“叫人來就行了啊……”鐘暾還在猜測她那句說了一半的話，回過神程如箦已走到門口。

她好像怪怪的。

自己也怪怪的。一天到晚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亂七八糟的。要不忘初心，始終堅持自己是見色起意才對。

鐘暾被自己腦子裡無止境的拉扯弄得有些心累了，她一手撐着頭，幹脆一張張翻閱起曲河星的照片。

看了會兒，心終于平靜了下來——嗯。大家都是朋友。

程如箦繞了一圈回來，把賬單結了。鐘暾看見她的身影重新出現在門口，突然覺得她像是離開了很久，有點……想念。

平靜的湖面又漾起漣漪。

鐘暾将杯中的茶一飲而盡，甚至想喝點酒把自己灌醉。

直到兩人一起走出大門，鐘暾開始指責她偷摸結賬的行為。

“沒關系，咱們開學那次聚餐不是你買的單嗎？”程如箦平靜地回答她，聽她在耳邊碎碎念，一時間覺得鐘暾好像哪裡不一樣了。

比起初見的時候，她好像小了十幾歲。像隻聒噪精，在自己耳邊不滿地反複唠叨。

“這不一樣。”抱臂，扭頭，輕哼。

“哪裡不一樣嗎？”

“你送我來醫院，我應該表示感謝的。”

程如箦有那麼一瞬間很想說我甯願你也給我補兩年課的，話到唇邊又忍住。這個雷區自己堪堪蹚過去，不能再回踩了。

“那為了感謝我，你再背400個單詞吧。明天背200個，後天再背200個。”程如箦一笑，輕描淡寫給她安排了接下來兩天的任務。

“閻王都要給你讓位啊……”

程小四像沒聽見她的吐槽，開始翻詞表，很快就整理好兩份Excel發給了鐘暾，文檔名分别是“六”“七”。

“我謝謝您……”

程如箦聽出了鐘暾的咬牙切齒，絲毫不在意，反而對她抿唇微笑:“不客氣，附加聽寫服務。”

鐘暾接收了兩個文件，無意間一瞥程如箦，她挂在耳後的一縷長發掉了下來，讓她很想伸手幫她别回去。

腦海裡翻起巨浪，好像有人溺水了，一個聲音從海水裡冒了出來，吹出五顔六色的泡泡——你現在很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