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一滴淚越過鼻梁,與另一滴淚在枕上相逢、融合,一起浸入沒有答案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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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清書對于搶飯的執念很深,拉着林言之風風火火地走着。
開學到現在她胖了快五斤,最近晚上開始發誓要減肥了。
挺可愛的,乍見以為是很文靜内向的人,熟悉之後才發現她的活潑鬼馬的一面。程如箦走在後面看着尹清書的背影,嘴角終于浮現絲絲笑意。
林言之熱情如火,待人親切,有與世間一切生物自來熟的本事。那一頭飄逸的長卷發很襯她的性格。她似是有用不完的精力,除了學習,還參加各種各樣的活動和組織。
即使如此,回到寝室,她還會肩負起508大家長的責任。提醒三小隻選課、作業、考試……除了學業,還要關心她們的感情生活……
隻有鐘暾,程如箦有種越來越無法理解的感覺。她的身影被割裂成了一片片互不相容的碎片,渾身都充斥着矛盾。
自從周一晚上再次撞見她卷入一些奇奇怪怪的事件,程如箦對她重新建立起的印象又轟然崩塌了。
她此前時不時感到奇怪的一連串疑點,倒是在看見鐘暾的車鑰匙那一刻得到了答案。
現在,四個人朝食堂走去,前面三人,後面一人。
鐘暾很快發現她落在了身後,回頭看她,目光便不自覺地柔下來,等她走到自己身邊。
程如箦不明白,她為什麼還能笑得出來。
她冷了鐘暾整整三天,再是遲鈍的人都能感覺出來了,她不相信鐘暾這樣心思細膩的人毫無察覺。
所以她現在的笑意味着什麼?當自己選擇轉專業時,她一副誓要與自己一刀兩斷的态度,為此自己困擾了很久,現在看來當時的困擾真是沒有必要。
自己對她的冷淡還不夠明顯嗎?還是當時對她的勸慰讓她堅信她們真的是很好的朋友了?所以,歸根結底是自己的錯是嗎?
程如箦心裡像是一團亂麻,說不清悲喜,還沒吃飯就覺得五味雜陳。
她感到自己連身體都有些抗拒離她太近了,所以跟她保持了一點距離,雙手始終插在衣兜裡。
金主爸爸嗎?鐘暾的家她去過,如果她口中的金主爸爸是她父親,那為什麼可以送一輛寶馬給她的父親,讓她和她爺爺住在那樣的房子裡?
太吵、太舊,樓層高且沒有電梯,并不宜居。
答案顯而易見。
身旁的人在她心裡碎了一地,碎片映照出五顔六色的畫面。畫面交織成荊棘,将她纏繞,時不時地觸碰到那些畫面就會被刺傷,滲出絲絲的血。
她越是心痛,對身旁的人就越冷淡,而每次看見鐘暾努力隐忍的受傷的表情,她又會開始後悔,繼之以新的心痛。
好像陷入了死循環。
她不明白這些心痛從何而來,也沒有精力去多想。每晚失眠到兩三點,讓她疲憊不堪,連上課都是在強撐。
或許是惋惜吧。任何美好事物的破碎,不管是誰都會為之心痛的吧。
但她清楚地明白,她在心裡,已經用一支紅筆,在兩人的名字之間,畫出了一條長長的分割線。
還有去求證的必要嗎?程如箦低着頭走路,幾次差點撞到人。
她昨天打球時放水,收了力,讓鐘暾接住了她的球。于是她在心裡說服自己,或許可以找個機會問問她的,或許……不是她想的那樣呢?
現在,她又覺得沒有這個必要了。
“小四跑兩步,等下真要沒飯了。”鐘暾側頭看見程如箦又開始了發呆模式。即使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被她莫名其妙地冷,還是忍不住想要靠近她。
她抓過了她的手腕,帶着她往前跑。溫熱柔軟的觸感讓她忍不住揚起了唇角,心裡的沉郁突然被一掃而空,變得歡樂而明快。
尹清書短跑挺厲害,已經出現在食堂門口了。
林言之邊喘氣邊不忘沖她喊:“喂!給我也打一份!”
程如箦回過神看着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指節修長白皙,還有些微的涼。兩人跑動時帶起一陣風,鐘暾身上散發出好聞的淡香,拂過程如箦的鼻尖。
道路盡頭,有人舉起了相機。
雨霁初晴,藍天深邃高遠,絲質的薄雲懶洋洋地點綴其中。明亮溫暖的光線傾瀉在夾道的紅葉李上,紅葉李葉片仍未落盡,将流光篩成細碎的光斑。
少女一前一後,長發飛舞。前者笑得明媚張揚,後者眉目柔和溫婉。她們踏着流光,懷着各自的心事,預備把如約而至的青春釀造成醇厚的時光。
“咔嚓”一聲,畫面定格。
“你不熱嗎?”程如箦不知道怎麼的,剛剛就任由鐘暾牽着自己,跑到了食堂。
一種奇異的向往在胸口被點燃,像煙花般短暫,她來不及體會,隻聞到煙花謝幕後的濃濃硝煙味。
鐘暾還在氣喘籲籲,白淨的臉湧上血色,她轉過頭看程如箦,開心地笑着。唇紅齒白,明媚無邪。“我不熱啊。”
程小四的手腕握着很舒服,她整顆心都在雀躍,舍不得松開。
程如箦面色平靜地望着她,眼睛被她的笑顔刺痛了一下,繼而揚起唇角溫和地笑了笑。她輕輕轉了轉手腕,示意鐘暾松手。
“哦……”鐘暾反應過來,終于松開她,兩人并排向着前方走去。
掌心空落落的,鐘暾将手揣進大衣口袋,想要多留住片刻剛才的觸感。
林言之和尹清書已經找好位置坐下了,一張四人坐的小桌子,擺放着四個餐盤。
“吃飯不積極,思想有問題。”尹清書終于盼來了這兩個磨磨蹭蹭的人,吃貨本性暴露,也不多說,埋頭開幹。
程如箦像是沒什麼胃口,今天中午吃得很少。
“小四啊,這個雞翅還吃嗎?”尹清書推了推眼鏡,看程如箦放下了筷子,兩眼放光。
程如箦把雞翅夾給尹清書,又轉過頭看了看鐘暾。她突然很想問:鐘小三你吃飽了嗎?
收回視線,她在心裡搖頭,為自己無端的刻薄感到一陣茫然和自責。
一直到快走進宿舍大門,她都沒有再看鐘暾一眼。
一樓的落地玻璃倒映出不遠處的模糊影子,程如箦進門前轉頭看,鐘暾好像在目送她們。她的目光卻直直與她撞上了。
鐘暾與她對視,愣了愣,很快臉上就浮現溫暖的笑。
她為什麼毫不介意?
程如箦對她點點頭,心像是遭遇上一場狂風暴雨的海面,被密密匝匝的豆大雨點砸得又疼又癢,還隐隐有浪潮翻湧。
她有點茫然,潛意識裡覺得這樣的暗湧可能會釀成一場海嘯。于是她毫不猶豫地轉過身去。
走幾步,又回頭。
鐘暾垂首,有些喪氣地朝着前方走着。她身影看起來有些蕭瑟,很冷的樣子。
冷到,好像下一秒就要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