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不見,鐘靈長高了,但是黏性不減反增。
小牛皮糖啊,把你對我的黏性複制一點到另一個姐姐身上好不好……
鐘暾柔了眉眼,蹲下身将妹妹抱在懷中。站起身,再次跟韓阿姨客套了兩句,就抱着鐘靈回房間了。
鐘嶽陽如常地被她晾在一邊,他大概也習慣了,幹笑兩聲,跟着進了屋。
在爺爺面前,她總是與鐘嶽陽和平共處,偶爾還會與他說幾句話。
每逢這時,鐘嶽陽就會喜出望外地轉過頭看着鐘暾,竭力找着話題試圖将談話繼續下去。可是鐘暾抱着鐘靈,很快就會強硬地将話題轉走:“看動畫片嗎?”她低頭問懷裡的妹妹。
鐘靈還不能理解爸爸此時的心情,抱着鐘暾的脖子對他得意地“哼”了一聲,宣告自己的勝利。小小的她隻知道,姐姐更喜歡自己,更關注自己。
“要聽姐姐講故事。”
“好。”鐘暾樂得眼不見為淨,又光明正大地抱着鐘靈回房間。
老人看着一大一小兩姐妹相處和睦,家人齊聚,也整日樂呵呵的。
今天是正月初五,明天鐘靈就要回楠城了。此時她在鐘暾的床上滾來滾去,讓姐姐快點給自己讀書。
“好好好,我找找……”
鐘暾打開手機,正在找兒童文學,頂端彈出一條微信消息——「小三,東西收到了,謝謝。」
收到了嗎?那有沒有認真翻看呢?
程小四離開之後,當晚鐘暾是抱着她的枕頭睡的。時至今日,枕上程小四的氣息已經全部消散殆盡,與之相反,自己内心的想念與渴求與日俱增,一發不可收拾。
今天是正月初五,也是情人節。我好想說,我愛你,想和你在一起一生一世。
可是,還不可以。
鐘暾在程小四的枕上找到了一根發絲,細細的,顔色比自己的淺一點,她小心地将它收了起來。
昨天她五指從發間梳過,一看指縫什麼也沒有,幹脆從頭上拔了一根長發。
結發為妻妻……鐘暾系着頭發,臉上露出滿意又害羞的笑。她将發絲夾入書頁,趁着鐘靈午睡,把東西打包好寄出。
“姐姐你在笑什麼?還沒有找好嗎?”鐘靈在被子上翻滾了好會兒,回頭看見鐘暾看着手機,臉上是她沒見過也不理解的笑。
“好好好,馬上馬上。”鐘暾一邊安撫着她一邊快速按動着屏幕。“要好好學習,好好看書。”
“哦……”鐘靈的小腦瓜想不明白那麼多為什麼,她隻是覺得今天的姐姐好像有點不一樣。
又過了一會兒,鐘靈終于忍不住爬起來,一下子撲在鐘暾的背後,又抱住了她的脖子,催促道:“姐姐,你在幹什麼呀!”
鐘暾看見對面回複的「新年快樂,初五快樂」,眼睛彎成月牙。
“姐姐剛才飛到了天上,在雲朵裡打滾。但是你現在還不行,等你長大了,也就可以了。”
*
商聞雪自以為昨晚的旁敲側擊,已經将女兒的考慮對象摸得清清楚楚——同系同學、滕城本地人、父母在外地工作、上學期績點全系第五,就是身高好像不太高啊……算了,她喜歡就好。
身旁的小家夥在自己上床後就放下書,躺下睡了。一看就是在裝睡,側着身子動也不動。
商聞雪知道她怕自己繼續探查她感情的事,便決定換個話題。畢竟再過大半個月小家夥又要離家去上學了,想到這她就莫名的一陣感傷。說起來,還是自己逼得她離開西城的。
“寶寶,我看到你朋友圈轉發了一條新聞,你對LGBT也感興趣嗎?”
“呃?”側躺着的人終于縮了縮身子。果然沒睡。
程如箦沒想到媽媽懂這麼多,她在黑暗之中一直睜着眼,期待她能夠問自己一點什麼。終于等到了,她猶豫着,緩緩轉過身平躺着。
她晚上轉發了希臘同性婚姻合法的那條新聞,并設置了隻對父母可見。
咬了咬舌尖讓自己冷靜點,既然心髒的跳動已然加速且不可控,那就盡量保持聲音的冷靜與不經意吧。
“哦,我有兩個朋友,她們都喜歡同性。”一個朋友是鐘暾,另一個朋友是自己。
她沒有再多說什麼,因為想要保持平靜的語氣已經太難了。
“這樣啊,難怪。”商聞雪不疑有他,聽罷語氣裡有幾分了然。
為了和女兒多聊聊天,她就着這個話題,主動講起了自己學生的經曆。
“我以前有個研究生也是喜歡同性呢。小姑娘看着文文靜靜的,長得也好看,就是一直沒有男朋友。我還替她着急,想給她介紹呢。”
“怎麼……發現?”程如箦一手偷偷抓緊了床單,竭力維持着正常的聲音,言簡意赅地問。
她微不可覺地往床沿挪了挪,離媽媽遠了點。她的身體也在輕顫,而她分不清這到底是因為激動還是害怕。臉很燙,身體卻感到有些冷。
「媽媽,不要靠過來」,程如箦在心裡祈禱。不然,她今晚就隻能被迫出櫃了。
大過年的,一家人團聚的日子,讓她再逃避兩天吧。
“她自己跟我說的,不然我還真想不到。”商聞雪覺得有些熱,将雙手探出去搭在了被面上,不甚在意地笑笑。
程如箦又是一陣細細的戰栗,咬着唇無聲地深呼吸。
“她研究生畢業那天,拉着我拍照,拍完我準備回家給你做飯呢,又想起來你爸爸新帶的一個實習生不錯,西醫大畢業的,剛好介紹給她。”
“結果她說她有女朋友,已經談了六年了。”
說到這商聞雪手扶着額頭笑了笑,回憶着當時的場景——她看着學生,呆愣着半晌沒說出話,像是理解不了中文。學生臉上的笑意染上苦澀,緩緩垂下頭看着地面。
有些尴尬,還有些滑稽。
“她本科的時候我就記得她,後來她又做了我三年的研究生,而我居然什麼也沒發現,小姑娘藏得可真深。”
她為自己的眼光之差感到不可思議,一邊笑一邊問身旁的女兒:“那你怎麼知道的?你朋友?”
程如箦聽媽媽訴說的語氣好像并不算反感,不自覺放松了些。她側過頭,借着昏暗的光線看着媽媽。“她們告訴我的。”
商聞雪對此也并不奇怪,隻是一些情緒,不可避免地被往事勾起,使她忍不住有些唏噓。
“随後我和她聊了聊——還記得嗎?有天中午我讓你在學校食堂吃飯,就是在跟她談心——這條路畢竟難走,我問她真的不考慮考慮男孩嗎,她想都沒想就搖頭。”
“談了六年戀愛,别說導師,連父母也不知道,該是多孤單啊。而且她說,要等到自己經濟完全獨立了,才會去跟父母攤牌。”
“這麼做,确實符合成年人的思維模式和利益準則……”
程如箦突然感到頭頂被一隻手摩挲着,吓得渾身一顫。她在那一瞬間忍不住懷疑,媽媽是不是知道什麼了?
她戰戰兢兢地轉過頭去看,媽媽靠過來,抱住了她。“寶寶你怎麼了,抖得這麼厲害?”
“沒,就是,聽故事聽得正激動,被你一吓……”
鐘暾,謝謝你。我好像,也學會張口就來了。
商聞雪“哦”了一聲,歉意地摩挲着女兒的頭安撫半晌,才沿着先前的話頭繼續說下去。
“我當時覺得有些難過,因為我也有孩子。換位思考一下,如果有一天你也像她一樣,我想我會理解你的苦衷,但也會很失望吧……”
媽媽的聲音漸漸變得低沉失落,夾雜着幾聲歎息。
程如箦感到喉嚨有點幹澀,她空咽了一下,隻感到鈍刀挫過般的疼痛。想說些什麼,一時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她有很多事情想跟媽媽分享。關于自己喜歡的人,關于自己對未來的規劃和疑慮,關于很多細小而開心的經曆……
她往媽媽身旁靠近了點,張了張嘴,又死死地咬住了唇。眼淚上湧,她側身向着商聞雪,将自己埋進了她懷裡。
商聞雪輕拍着她的背,很快又高興起來,心情像飛機起飛一般。“哎,扯遠了。我的寶貝這麼乖,不會這樣的,對不對?”
“嗯,不會。”
壓抑着顫抖的聲線,程如箦閉上眼,幾顆淚珠滲入媽媽的睡衣,媽媽一無所覺。
我想我可能,撐不過明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