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西城往往是冷清的。自年三十之後，每天街上的車都稀稀拉拉的，好處是比較安靜。而大年初六的早上，街道又有複蘇的迹象了。
清晨天蒙蒙亮，商聞雪翻了個身，感覺身旁的被窩有些冷冰冰的。她睜眼一看，小茹沒有睡在身旁。
去上廁所了嗎？她半夢半醒之間想着，又閉上眼，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小會兒。
等到她再次睜眼看向身旁時，猛地坐了起來。睡意消散地無影無蹤，她下床快步走出房門。
隔着木質的格子屏風，遠遠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還好，小家夥在沙發上。
商聞雪放下心，緩了口氣，向着沙發走去。程如箦裹着張小毯子蜷着，一動不動，好像在發呆。“今天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穿這麼薄，也不怕着涼。”
她探出手，摸了摸程如箦的手腳，是溫熱的，這才挨着她坐下，幫她緊了緊小毛毯，又一起圈進自己懷裡。“在想什麼呢？不開心？”
程如箦看着地闆眨眨眼，木然地搖了搖頭。“我起來做了早飯……”
“是嗎？”商聞雪的音量不自覺加大了，忍不住欣喜地揉揉她的頭。她隻當是女兒起太早，困了，所以在沙發上打盹，便沒有多問，轉而誇起她來:“這麼棒啊寶貝，你都會做飯了，在學校選修了烹饪嗎？”
她打趣着，站起身準備往廚房走。還沒走出去又突然腳步一頓，急急地轉身抓過程如箦的手仔細檢查。
“做飯沒有哪裡受傷吧？我看看……”
“沒有，媽媽，我沒事。”
程平聽見動靜，也打開房門出來了。“今天怎麼都起這麼早?我還沒做早飯呢。”
程如箦的心跳在爸爸出門之後，變得越來越快，有一道無形的時間線逼近，她避無可避。
她從沙發上起身，徑直走去廚房。
腳步有些輕飄飄的。她可能是一宿沒睡，也有可能睡着了一小會兒。整個夜晚都是半透明的，夢與現實模糊了邊界。隻有此刻是真實的，她清晰地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飯桌上，夫妻倆很給面子地依次誇了她做的飯菜。小米粥很好喝、雞蛋居然是溏心的、寶寶你炒的土豆絲真不錯……
程如箦低頭喝粥，嘴角扯出笑，很快又消散。
程平在飯桌下輕戳商聞雪，眼神示意她看對面。
“小茹，吃了早飯就去睡會兒吧，起來太早了吧？”商聞雪觀察了一下，程如箦看起來顯得很疲憊，怪異地沉默着。
是有點不對勁，滿臉心事的樣子。可是昨晚……好像也沒什麼吧？這大早上的，發生什麼了？
程如箦沒擡頭，悶悶地應了一聲:“好。”
極度的緊張讓胃收縮着、抽搐着，一種惡心的感覺湧上來，程如箦皺皺眉，深呼吸，将之壓下。
她碗裡還有半碗小米粥，但她準備放下勺子不再吃了。偷偷看一眼對面的爸媽，他們還在吃，隻好又舀了一勺，緩緩往嘴裡送。
“唔……”不應該吃的。她終于忍不住，捂着嘴跑去了洗手間，吐得幹幹淨淨。
商聞雪看着程如箦的背影愣了愣，趕緊跟了過去，為她拍着背。
當目光交彙時，她看見女兒滿臉的淚水，驚愕地張着嘴什麼也問不出來了。
不像是因為嘔吐而流出的生理性的眼淚。
*
早飯是沒心思吃下去了。
程如箦被商聞雪和程平一左一右夾在中間，三人并排坐在沙發上。
客廳裡明明有暖氣，程如箦卻抖得很厲害。商聞雪拉過小毯子将程如箦裹好，心疼地抱住她，摩挲着她的肩膀。
夫妻倆憂心地互相看看，都是一頭霧水，想問又不敢問。程平起身倒了杯熱水走過來，遞給程如箦。
程如箦低頭接過水杯，抿了一口水，水溫剛剛好。不知道哪根神經被觸動，眼淚又驟然盈滿眼眶。
輕輕掙開媽媽的懷抱，褪下蓋在身上的毯子，站起身。在茶幾上放下水杯，然後在父母不明所以的注視下，緩緩跪在地闆上。上身跪得筆直，頭微微垂着。“爸，媽……”
沙發上的兩人呆呆地看了一陣才回過神，吓了一跳，連忙起身去扶。
程平蹲在程如箦身邊，看見剛滴落到地面的水花，慌得手足無措，語氣溫柔地勸說:“怎麼了小茹，發生什麼事了？乖，起來，有什麼事咱們坐着說好不好？”
程如箦搖搖頭，跪着不動。
“這……”他求助地看向商聞雪。
“寶寶，地面冷，小心膝蓋着涼了。”
商聞雪摟着她的腰，稍稍用力，将她扶起。程如箦不願掙紮反抗，乖乖被她按坐在沙發上。
不知道是樓上還是樓下傳來了小孩的哭聲，随之而來的還有家長的斥責聲。小孩越哭聲音越大，程如箦心裡一陣酸澀，忍不住跟着哭出了聲。
從小到大，别說挨打，她的父母甚至沒有大聲對她說過話。
她又從沙發上滑下去，再次噗通一聲跪下。彎下腰，雙手捂住了臉，不住地說着對不起。
淚水沿着掌心一路向下，彙聚在下颌，顫動着滴落在地。她急促地抽噎着，壓抑着痛苦的哭聲回響在客廳裡。
“到底怎麼了啊，寶寶？”商聞雪眼圈也紅了，聲音顫抖着問她，眼眸一垂就是兩行淚滑落。
這麼多年，女兒第一次這樣失态又絕望地在自己面前哭，聽着她哽咽的聲音，商聞雪心疼到發堵，卻隻能蹲下身抱着她，替她輕撫着後背。
“我……我，對不起……”
懷裡的身軀越發抖得厲害，商聞雪的心漸漸沉下去，淚意洶湧。
程平取過毛毯塞到程如箦膝下，自己幹脆坐在了她身旁。
“想哭就先哭會兒吧，沒關系的。别怕，不管什麼事，爸爸媽媽會幫你解決的。”程平伸手撫摸着程如箦的頭發。
商聞雪也坐在了地闆上，無言地輕撫着程如箦的背。
程如箦哭得更厲害了，連喘氣都是斷斷續續的。
夫妻對視一眼，都沒有做聲，在安靜等待的間隙裡，各自在心裡猜測着。
機械表的秒針走了一圈又一圈。
程如箦哭了一陣，終于垂下手撐着腿，呆呆地睜着眼，看着地闆不知道在想什麼。隻是氣息仍有些不穩，時不時重重地吸下鼻子。
“爸……地闆，冷……”程如箦一轉眼看見媽媽也坐在地闆上，“媽……你，也起來。”
商聞雪沒回答，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情緒穩定了些的程如箦，終于輕聲開口詢問:“寶寶，是遇見什麼不好的事情了嗎？”
她先前腦海中就有一個猜測出現，随着時間推移，這個猜測越來越接近真實。一陣無法言喻的惆怅将她的心挖空了一塊，她有些生氣，更多的是失落。
她伸手摟過程如箦的腰，目光掃向她的小腹，在心裡祈禱最好不是。
程如箦還沒想好是該回答媽媽“是”還是“不是”。于她，是好事。可是對于父母而言……
程如箦感到難過，她擡起頭看着商聞雪關切的眼睛，嘴角動了動，不忍心開口。“媽媽，我……”
“是不是因為，你考慮對象的事？”商聞雪忍不住問出了口。她一邊期望不要聽到肯定的答案，一邊想着如果聽到最壞的答案應該怎麼處理。
程平聽見商聞雪沒來由的問話還愣了愣，商聞雪垂下視線，示意他看看女兒的肚子。
程如箦捂着嘴跑向洗手間的畫面擊中了他，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盯着程如箦的側臉。迷茫與痛苦襲來，他又緊緊地皺起了眉頭，臉色灰暗。
“是，是因為她……”事實未遂人願，程如箦點了點頭。
夫妻倆頓時如遭雷擊，刹那間連臉上的血色都消退了大半，心亂如麻。
“你，真的……懷孕了嗎？”程平緊握的手心攥出了汗，凝視着她，中途沉默了好久才問下去。
程如箦被這完全不着邊的問題給問懵了，她回過神時，耳朵紅透了。
“不是。”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