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城的春天總是這樣,夜裡春雨淅瀝,白日晴空萬裡。
桃樹飽飲宿雨,惬意地四下舒展枝條,如人伸着懶腰。暖光熏風拂過,棕黑的樹皮還未完全褪去濕意,灼灼的桃花就燃遍枝頭。
綜教樓下也有幾株桃樹,日色下興奮地交頭接耳。它們在笑,花枝亂顫間,花苞一朵朵綻開。
樓上窗邊有張笑臉,看了過去。對視之間,人面桃花相映紅。
講台上,大物老師正在講課。
吃一塹長一智這學期她們換了個老師,講課很有趣。但此刻鐘暾還是無法集中注意力聽課,她眼睛在看桃花,心思在另一個人身上。
風吹過樹葉,麻雀在枝頭翻騰嬉鬧,遠處有布谷鳥悠長空靈的聲音。
青陽開動,根荄以遂。萬物生發的時節,感染得人心也跟着躁動不安。
鐘暾微微低頭阖眼,沉下心仔細感受,試圖分辨掩藏在熱鬧之下的春天最真實又細微的聲音。
桃花還在開,花瓣顫動、蜜蜂振翅,窸窸窣窣;花壇裡草根正在吸水,草葉破土而出的聲音是輕輕的“嗖”的一下;新生的桂樹葉鵝黃色,日光為它點染,綠意浮現的聲音如鐘内餘音嗡鳴……
心也如沉寂一冬的草木,随着年後氣溫回升而肆意萌動。它正愉快地跳着,鐘暾将耳邊無關的聲音都摒棄,聽這“砰”“砰”……
不經意的一瞥,她看見心上有藤蔓生發——一株兩枝,纏繞着,蔓延着。
午後陽光有些燙,坐在窗邊,鐘暾側臉也泛起桃紅。如果有人問起的話,她就将之歸罪于太陽。
靜下來之後,昨晚和今晨的一幕幕在眼前無比清晰,她卻總覺得是在做夢。她們居然真的在一起了,還接吻了……吻了……
光是想到這裡鐘暾都忍不住心尖一顫。
原來她還可以比溫柔更溫柔,且隻對自己展現。人與人之間可以那麼近,擁抱得那麼緊。鐘暾沉迷于她的偏愛,但願長醉不願醒。
捂嘴虛咳,指節不着痕迹地撫了撫上唇,那裡仿佛還殘留了一點程如箦的溫度。
一吻之後自己的所有權,分了她一半。她呢?也有自己的一半吧?有的吧。
随時都想要向她求證,而求證的方式很簡單。
她睜開眼,右手輕撐着臉歪着頭重新看黑闆,目光卻時不時掃過身旁的側臉。
程如箦感覺得到,視線飄轉,兩人的目光輕輕一觸就各自分開。唇線微舒,唇角微揚,她将右手的筆轉移到了左手,在書上畫橫線,空出的右手垂到桌下,輕握住等在課桌中線的左手。
“好好聽課。”——這是第幾次了?
“嗯。”——得證。
程如箦也記不清這是她今天第幾次提醒身旁的人,或許這一整天,恍恍惚惚如在夢中的人也不止鐘暾一個。
因為自己每一次不确定,去看她時,總能剛好感受到她飄向自己的眼神。她去牽她的手,然後在指尖的纏綿中再一次确信,是的,是真的。
大物課後,就是周末。她心頭泛起些沉悶怅然,這次沒有松開手,兩人漸漸十指緊扣。
“你記筆記。”
“嗯?”鐘暾指腹無意識地摩挲着,終于沉下心聽課,身旁輕聲的提醒讓她一愣。
程如箦學她轉筆,左手兩指夾着筆杆輕輕晃了晃,筆掉在課桌上。鐘暾會意一笑,聽話放下撐着臉的右手,撿起了丢在一旁的筆。
看來下次得坐在她左邊才行。
下課鈴響了,鐘暾回頭問身後兩人選好晚飯地點沒有。
508舍規,脫單情侶請吃飯。去年冬天,第二次是尹清書和她學生請客,席間林言之笑看着小三和小四,猜測下一個會是誰呢?
喝着湯的小三看看身旁的小四,抿抿唇沒說話。小四假裝沒聽見,也低頭喝湯。
「那按照年齡順序,先是小三,然後小四好了。」林言之幹脆安排起來。
「一起吧、一起吧……」鐘暾湯勺裡的湯抖落到碗裡,似是有些敷衍玩笑,聲音卻局促緊繃。
「算盤珠子蹦我臉上了,想逃掉一頓啊,你小子。」林言之笑話道。
程如箦一碗湯快喝到見底,始終沒擡頭。她心裡莫名有些不舒服,隻想把耳朵捂住。
鐘暾鼻間透出幽幽的呼氣聲,學着程如箦,埋頭不看林言之了。
“還真讓你逃掉一頓。”林言之收拾着書包,想起幾個月前自己的調笑,再看看前排牽着的手,又氣又笑,拍鐘暾的頭。
靠窗的位置隻有兩列,這一節課她和尹清書坐這對小情侶後面,看着黑闆時不時就會分心看前排——對視、暧昧笑意、輕語、牽手手……
「你和你學生也這樣嗎?」林言之看了幾個輪回下來,真恨不得自己此刻是個瞎子。她推給尹清書一張紙條。
「沒有。我再看兩眼今晚要膩的吃不下了。」尹清書又推回來。
兩人默契地扶額,心中不約而同生出下次不能坐她倆後排的念頭。
“你的書,借我用下,我沒做筆記。”鐘暾戀戀不舍地松開手往書包裡裝大物書的時候,程如箦在她身前攤開手。
“哦。”她想也沒想就把書給她了。
*
下午一二節下課,走廊上人頭攢動,鐘暾單肩背着書包,牽着程如箦,轉頭與林言之開玩笑:“說好的宰我們一頓呢?”
林言之一看她倆的手,也抓過尹清書的手有樣學樣。“這不是份子錢也省了一半嘛!”
“老二,牽好姐姐的手哦~”
“好,要和姐姐十指相扣~”
兩人的語氣黏黏糊糊,鐘暾聽了皺皺眉,扯扯嘴角,頗有點「地鐵老人手機.jpg」既視感。
“……你倆”她話沒說完,不遠處兩道身影從另一邊走廊飛奔而來,身輕如燕左沖右突,愣是從人潮中擠出條通天大道,然後快速消失在樓道口。
鐘暾看見其中一個是常吟風,手裡抓着的另一個女生好像是……于月?
文學社活動也不算多,鐘暾與于月也隻見過一兩次。
她倆這是幹嘛去?常吟風跑得頭發亂飛,于月被她拽着手腕,叫苦無門。
寒假裡常吟風幾次約鐘暾出去玩,鐘暾全部婉拒了。她清楚,自己不過是魚餌罷了。
“小四看到了嗎?常吟風。”鐘暾下巴點點右前方的樓梯口,晃晃程如箦的手。
“嗯,看到了。”她不禁在心裡感慨,真是風一般的女子……
說到常吟風,她突然想起來還有些疑問沒問鐘暾。“那天晚上你去唱歌,學姐說抓到了跟你談條件的籌碼?”
“嗯?”鐘暾很快就反應過來,看着她笑,頗有些自得的樣子。“下次告訴你。”
“……”行吧,走廊上挺吵的,旁邊林言之和尹清書也在虎視眈眈。
四個人在停車場等到葉初陽,向市中心出發。下午三四節沒課,可以先逛逛街。至于兩位姐夫,晚點自己坐地鐵過去。
滕州大道兩側,高大梧桐樹頂如缥缈青雲,飄浮在天邊。
“春天到啦,”葉初陽靠在尹清書肩上,舒适地歎口氣。“我雲吞的春天也到啦……”
“你的春天在路上了。”鐘暾開着車,笑眯眯地從後視鏡看她。
葉初陽擡擡眼皮,剛好對上她含笑的眼睛。啧,眉梢眼角都是春意啊。
是誰去年還說過自己是無性戀來着?
林言之拍拍葉初陽的肩,“現在隻剩下你了哦。”
想想也挺有意思的,去年她還暗戳戳地幫梁帆創造過機會,幫商學院的同學喊樓告白過小三,結果最後兩個故事的女主角在一起了。
不對,如果那時她倆就已經……那自己不知不覺之間,豈不是淨幹壞事了?
“你倆,啥時候背着我們開始的?”小三被告白那晚,她和小四一起回來的。
一回想,處處都透着可疑。
“就昨晚啊。”鐘暾假裝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