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大學西南角,益江的支流梅柳河從這裡流過,向北而去。于是小橋飛度河水,夾岸遍植桃樹,間有古樸亭台分布其中,成就了江大聞名遐迩的桃園。
桃園占地廣闊,卻因為節假日參觀的人甚多,顯得擁擠不堪。
此刻,常吟風指着身旁被折了好幾枝的桃樹,正與一位中年婦女争吵。音量頗大,戰火灼灼,态勢有愈演愈烈的迹象。
此處的動靜如吸鐵石一般,将周圍遊客的目光都吸了過來。
“常常……”于月四下看了看,突然扯扯常吟風的袖子。
常吟風奇怪地看了眼于月,心想這家夥這次怎麼掉鍊子了?算了,那我一個人上。一個大媽都吵不過,以後怎麼跟别的律師對線,還怎麼出去混?
她輕輕蕩開于月欲拉她的手,再次将火力集中到不遠處折了滿手桃枝的大媽身上。
五分鐘前,常吟風一邊賞花一邊想着今晚的安排——去哪裡吃飯?吃什麼?吃完安排什麼活動?應該找點什麼由頭方便自己下一次來……
她聽見清脆的斷折聲。第一聲,“啪嗒”。側頭去看,側前方的大媽折下一枝桃花,攥在手裡。
她看看被迫辭樹的花枝,又看看殘缺的枝丫,皺皺眉。四下環顧一圈,好在這樣的行為隻是少數。
“啪嗒!”伴随着幾片粉色花瓣飄落,第二枝被折斷。
過分了吧。
“啪嗒”
“啪嗒”
……
常吟風上前幾步,伸手挑開了大媽欲折下一枝的手。“阿姨,樹都要被你折秃了。”
大媽後退兩步終于站穩了身子,轉頭打量起桃樹邊皺着眉頭的小姑娘——白淨斯文,一副良善可欺的樣子。
她不甘示弱,反客為主,先倒打一耙:“你怎麼打人啊?”
常吟風:“???”
好好好,跟我來這套是吧?
五分鐘後,常吟風一頓文不加點絲滑流暢的語言輸出後,圍觀的人群裡響起了喝彩聲。
于月拉了她幾次,未有成效,心如死灰地放棄了。
又過了兩分鐘,常吟風終于結束了慷慨陳詞,看着大媽抛下花,灰溜溜地消失在人群中,輕哼一聲,才轉頭問于月:“你剛剛怎麼回事?”
“看你的五點鐘方向……”于月低頭,長長地舒了口氣。
“嗯?”常吟風楞楞,想了想五點鐘是哪個方向,回頭看去——曲河星站在幾米開外的一棵桃樹旁,被一個小女生挽着胳膊,正平靜地注視着她。
常吟風臉上的表情瞬間消失,很快又扯出一抹難看笑容,對她點點頭,方才讷讷地轉回頭,閉上了眼,問于月:“你怎麼不早說……”
對付這種大媽可不能隻講道理,氣勢、音量等方面同樣不能落入下風,所以自己剛剛跟大媽對線的形象……
于月聽着她仿佛從嗓子眼裡擠出的艱澀聲音,轉過頭看她紙灰般暗淡的臉色,咬牙切齒地小聲說:“我剛剛不是勸你收手了嘛!”
先前活躍的思緒此刻像是被凍住了,常吟風渾身僵直地站在原地,忍受着身後可能的審視目光,隻想找個樹洞鑽進去。
“怎麼辦啊?”
“我怎麼知道?”于月做好今晚做她的吸淚抱枕的準備了。
身後突然傳來清亮的打招呼的聲音,越來越近。“早上好呀,小姐姐們。”
兩人都讪讪地轉過身去,看着一個小女生挽着曲河星走過來,熱情地笑着。
“早,早上好。”常吟風看一眼曲河星,又心虛地移開視線,垂着頭,對小女生伸出手。“你好,我叫常吟風。”
“小姐姐你剛剛好帥啊,你怎麼這麼會說啊……”她松開曲河星,自來熟地雙手握住了常吟風的手,不住地歎賞。
“我是曲河星的室友,我叫江昀,很高興認識你啊。剛剛看得我熱血沸騰,還說好想跟你認識一下呢,沒想到她跟你認識啊……”
常吟風死灰一樣的心又有些活絡起來。意思是,曲河星還将自己介紹給她了是嗎?
所以當女生問能不能加個微信時,她想也沒想就加了。多個朋友多條路,條條大路通羅馬……
曲河星站在一旁,隻跟常吟風禮貌客套了幾句,便看着自己的室友,花癡一般抓着常吟風問東問西。
臨别前,常吟風熱情地邀約江昀今晚一起吃飯。
“好啊!”江昀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
鐘暾的窗戶朝南,床頭朝東。上午九點半,陽光從窗簾的縫隙斜斜地鑽進來。
新燕語呢喃,細碎歡快的鳴叫透過窗玻璃,隐隐回蕩耳側。
程如箦在半夢半醒之間,感到頭有些昏沉,脖子酸疼。
昨晚不過喝了幾杯紅酒,怎麼會頭疼呢?自己酒量什麼時候這麼差了。
她睜眼,入目是一片潔白,間雜片片绯紅。懵了一瞬才明白,自己是埋在鐘暾懷裡睡了一晚。難怪脖子疼。
記憶沉寂一夜,在此刻重新活躍。可是那些畫面,卻好像是發生在很久很久以前,又像是發生在夢裡,總之不太真實。
視線稍稍往下,隻一眼她就面紅耳赤地确認了,是真實的。
她松開搭在鐘暾腰上的左手,想要背過身去。
“唔……”鐘暾無意識地摟緊了她,終于緩緩半睜開眼。“早……”
“寶……貝……”最後一個字幾不可聞,眼皮撲閃,又閉上了。
“早上好……小三。”她頓了頓,還是改口了。
昨晚叫她“鐘兒”的時候,心好像要炸開一樣,恨不得将自己揉碎,榨幹每一絲裂縫間的愛意,全部送到她眼前。
可能是昏暗的環境助長了這樣的肆意與熱烈,她摟緊鐘暾,恍惚間聽見因用力擠壓而導緻的根根肋骨斷裂的聲音。有些害怕,有些心疼,更多的是無邊的欲念——好想把她揉進身體裡。
而現在,好羞恥……
當時的自己和現在的自己,到底哪一個才是真實的呢?
程如箦擡眼觑鐘暾,果然鐘暾閉着眼不滿地皺了皺鼻子,哼哼兩聲,搭在她腰上的手輕輕捏了捏。
她又發出一串斷斷續續的鼻音,像解不開的電文,消失在枕邊。見懷裡的人沒有回應,扁扁嘴,終于迷迷瞪瞪地睜眼,唇縫裡吐出含糊不清的字節:“昨晚……不這麼叫……”。
“哼”,又是一聲輕哼,閉上眼,看起來有點氣鼓鼓,再不哄要開始鬧了。
剛睡醒也好可愛。程如箦看她片刻,忍不住笑了。
鐘暾長發淩亂,額邊碎發橫斜,半遮眉眼。臉頰些微的紅,嘴還撅着。
程如箦伸手輕撫她的眉毛,又将她橫七豎八的發絲捋了捋,吻吻她,伸長手去拿鐘暾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
她按亮屏幕,時間是早上九點半,頓時叆叇的睡意煙消雲散——九點半!我們居然睡到了九點半?
今天怎麼沒聽見爺爺敲門?還以為才七點過呢……
“小三,醒醒,九點半了。”她撐起身子,輕拍拍鐘暾的臉。
鐘暾睜開一隻眼,看看她,很快又閉上了。“才九點半,再睡會兒吧……”說着就想要将她圈回懷裡。
鐘暾的臉更紅了。這隻寶貝是會叫人起床的,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剛剛一眼之後,她睡意消失了大半。
程如箦按住她作亂的手,起身在床尾找衣服。在别人家裡睡到這麼晚才起,太失禮了。
一雙手從被子裡伸出,幫她扣着背後的扣子,随即整個人貼了上來,長發在她身前蕩來蕩去。
“好無情啊,睡前鐘兒,睡後小三,現在還想跑路。”溫吞的語氣,還有些鼻音,可愛極了。
“我不是叫你起床了嗎?”她側頭笑看肩上的腦袋,鐘暾還閉着眼,顯然很是困倦。
昨晚再次洗漱後,兩人喝了點熱水,躺回床上準備睡覺時,鐘暾說熱,把自己睡衣一抛,又去解身旁的睡衣扣子。
不出意外地出意外了,鬧到兩點過才睡。
“快醒醒……”程如箦拉過被子蓋着她的背,穩穩地撐着她,反手揉她的頭。
不經意的一眼,她一愣,突然轉身抱住鐘暾,“别動。”
她在鐘暾發間看見一絲雪白,指尖分開密密匝匝的黑絲,捏住了它,從發根撫至發梢。
“嗯?”鐘暾睡意徹底被她吓沒了。
“怎麼長白頭發了。”她将白發看了又看,聯想到近來鐘暾的狀态,又覺得自己好像沒必要問這一句。
白發三千丈,緣愁似個長……
“噢,那幫我拔了吧。”鐘暾顯然沒當回事,松口氣,身體柔軟下來,腦袋在她頸窩蹭蹭。
“會疼的。”她将那絲白發藏回去,撫平,心疼地揉揉。
她懷裡的人小聲地笑,笑得她莫名其妙。“不試試怎麼知道呢?”
“好了好了,起床了。”
鐘暾說完不待她多想,俯身滿床找衣服。扣好扣子後,又跳到衣櫃前,翻出兩件款式一樣顔色不同的衣服,将其中一件淡藍色的為她穿上。
情侶裝,get。
沙發上看電視的老人回頭看見走廊上的兩人,本欲說的話頓了頓,很快臉上流露出和藹笑意。“小程來了啊,難怪鐘暾今天這麼早就起來了。快去吃早飯吧。”
程如箦腳步微頓。爺爺又記得我了?
鐘暾知道她在想什麼,牽着她繼續往餐廳走。“爺爺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