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小的雨凝成水珠，在前擋風玻璃上撒豆般漫布。雨刮一掃，蕩然無存，随即新的豆點開始凝結。

雙唇柔抿，感受着對方一點點變得濡濕、滑軟，溫暖的氣息輕撲在對方臉上。雨霧好像飄了進來，空氣濕漉漉。鐘暾想起昨晚的梧桐葉，今天的梧桐葉，還有程如箦話裡的梧桐葉。

仲春之月，依舊是萬物生發的時節。如果草木有靈，它們的心跳是否也像此刻的自己一樣，急促熱烈、砰然作響呢？

将至未至的盛大，盈滿以前，有極緻動人的溫情與期盼。

處在希冀之中的人，明白終有一天的枯萎與凋謝，仍覺這樣的前路迷人且值得，原諒了造物者無情的規則。

一片黃葉不合時宜地出現在綠意盎然的枝頭，極細微的一聲響，葉柄脫離樹枝，葉片在風中打了個旋，悠然落地。

鐘暾聽見這聲音，忽而愣住。她的世界突然大霧彌漫，胸腔裡是厚重的白。随着呼吸，呼出一些，更多的盤桓在胸口，凝結成水珠，懸而未落。

程如箦剛要睜眼去看鐘暾，身後響起持續響亮的鳴笛聲，飽含着煩躁，快要刺破人耳膜。

往前一看，前車的尾燈已在十米開外。

手忙腳亂地坐正，挂擋起步，跟了上去，後車的喇叭聲終于停歇。

“呼……”鐘暾長長地呼了口氣，臉紅一陣白一陣的，扯着嘴角想笑，笑到一半抿起唇。

“你剛剛在想什麼？”程如箦重新降下點車窗，濕涼的風灌進來，将她的聲音稀釋了些。

“什麼？”鐘暾沒聽清，轉頭看她一眼。

“哦，沒什麼，提醒你好好開車。”

*

下午第四節課後清明假期就開始了，離校前鐘暾順道來工訓樓拿比賽證書。

“跟我一起去實驗室嗎？”鐘暾跳下後座，又問了一次。

“不了，我就在這等你，快去吧。”程如箦擡頭看她，臉上笑意淺淺。她一手伸進衣兜摸出手機，預備在等待的這段時間裡寫點什麼。

“好吧，那我很快就回來。”鐘暾踟蹰半刻，看見程如箦耳側掉落的一縷發，擡手食指一勾，重新為她别好。周圍時不時有人經過，她抿着唇，就着伸出的手，指節刮刮程如箦側臉，終于緩緩轉身離開了。

程如箦臉從屏幕上擡起，目送着鐘暾身影大步朝着工訓樓走去，目光漸漸失焦。很快鐘暾出現在大門邊，一手插進了褲兜，似是在翻找什麼，随即，消失不見。

空白文檔，光标停留在第一行，每秒閃爍一次。程如箦看着光标，無意識地數着時間呼吸的律動。

361、362、363……

眼角餘光出現一道熟悉身影，程如箦再次轉頭看，鐘暾和江川一道從大門出來了。

江川臉上挂着莫名的笑，轉頭對鐘暾說了什麼，鐘暾手裡捏着一個冊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見到轉頭看過來的程如箦，江川止住了剛剛的話題，跟她揮手打招呼:“hello～”

文學社的活動不算頻繁，江川她見過幾次，現在終于能将臉和名字對上号了。

“你好，江川。”程如箦對他點點頭，随即目光轉到鐘暾脖子上。

她一眼就發現鐘暾與先前哪裡不一樣了——脖子上斜斜地貼着一片創可貼。

外套也不穿，搭在臂彎處。

“路上小心啊，拜拜。”鐘暾大步走向自行車，沒打算讓他繼續跟程如箦客套，徑直跟江川揮手作别。

“哦，拜拜。”江川讪笑一聲，識相地擺擺手，腳底拐了個彎，走了。

“拜拜。”程如箦瞥了眼離去的江川，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隻穿了一件白T的人身上。“不冷嗎，外套也不穿。”

光标跳了多少下?剛剛忘記數了。她将手機關上，放回衣兜裡，連帶着手也插在兜裡，默默地看着鐘暾走到身前。

“穿，這就穿。”鐘暾咧嘴嬉笑，雙腿夾住證書，将棒球服套上。“剛剛跑了兩步有點熱……”

“你脖子怎麼了？”

“沒怎麼呀。”鐘暾伸手取下程如箦的書包将證書塞進去，而後挂在自己肩上，眼睛往左前方一瞟，見江川的背影漸漸遠去，才将創可貼揭下，折成一小團，順手往褲兜裡一塞。

幾分鐘前，她在樓道裡脫下外套，對着手機屏幕，随便在脖子上找了個位置将創可貼一貼，然後向着實驗室大步走去。

孔晟和江川正站在一張實驗台前說笑，見人進來，紛紛轉頭看。鐘暾穿着白色圓領T恤，随意紮了個馬尾，沖兩人點點頭打了個招呼。

她本想順便祝大家假期愉快的，一想這是清明節，便作罷，準備拿了證書就走。

“你受傷了啊？”孔晟看着鐘暾，指指自己的脖子。

很好，有人發現了。

江川跟着瞟了一眼，随即眼睛眯了眯——圓領T恤邊緣隐約有紅色斑塊現出。他在心裡啧了一聲，低頭揉揉鼻尖掩藏竊笑。

“唔……”鐘暾指尖撫了撫創可貼，笑笑，“沒事。”

她拿了證書，對兩人說聲再見，轉身離開實驗室。

江川湊近孔晟耳朵低聲說了幾句，很快也走了。

“诶，鐘暾！”江川跑了幾步，在樓道遇見她。

鐘暾正要撕下創可貼，手指一頓，順勢摸了摸脖子，垂下手。“幹嘛?”她懶洋洋地問，腳步卻很快。

“居然談戀愛了啊，進度神速。”他跑到鐘暾身邊，壓低了聲音，“哪個院的啊？”

“查我戶口?”鐘暾瞥他一眼。

“诶，我就問問嘛。”

“你好八卦。”

“好奇一下。”

“滕大的。”

“……”江川不依不饒，“你這就不夠意思了嘛，我女朋友你還見過呢。”

這是什麼奇怪的比較心理?鐘暾挑眉，好笑地往樓下走着。

“那你也見過她幾次了。”

“啊？”

江川皺着眉頭望天花闆，不記得什麼時候遇見過鐘暾和男生走在一起。

“算了算了，不想說那就——”

“呐，又見了一次。”

兩人走到大門口，鐘暾看見不遠處單腿撐着自行車低頭看手機的人，聲音裡藏不住笑，還有點驕傲的意味。

“啊？”

江川剛想問她，對面那人不是程如箦嗎?聽見身旁的笑語，腦子卡頓了一下，随即刷地轉頭看鐘暾。

哦，又是少女懷春的笑。啧……這……

“六啊……”他憋了半天，憋出這麼兩個字。

那先前他說錯了。鐘暾走後他悄悄提醒孔晟，「人家有男朋友了，沒戲咯。」現在看來，應該把性别更正下。算了，也沒必要了。

“嗯哼。”鐘暾無所謂地笑笑，加快了腳步準備抛下他。

終于把江川也打發走，四月初時不時的冷風讓她胳膊上起了細細的雞皮疙瘩。程如箦一個眼神，她穿上外套。

“沒什麼那你貼創可貼……”程如箦把人拉近了點，探頭仔細查看她的脖子，光潔完好，又用指尖摸了摸，沒有痕迹。

“遮吻痕啊。”趁其不備，快速在程如箦額頭上親了一口，終于達成了幾分鐘前離開時的小心願。

“公共場合，你注意點。”

有的人就是口是心非、口嫌體正直啦，明明也在笑。

“好，下次一定。”

鐘暾沒事人一樣，大大咧咧跨坐在自行車後座，雙臂環住程如箦的腰。“走咯，咱們回家。”

“你脖子上哪裡有痕迹……”程如箦撇撇嘴，踩下踏闆，又回到先前的問題。

她剛想說鐘暾“你越來越會胡說八道了”，突然意識到什麼，看着前方，無言地勾起唇角，笑意擴大。

“抱緊我。”程如箦微微偏頭，聲音輕輕的，提了點速度。

“诶?嗯！”鐘暾動作比語言快一步。

自行車像一葉小舟靈活地穿梭過校道上的人海，來到空曠的原野。風聲轉為熱烈，鐘暾将程如箦敞開的外套衣襟收攏，雙手交疊輕貼在她小腹處，臉蹭着她的背。

自行車停放點距離機動車停車場隻有二三十米，兩人步伐沉默，昨晚的場景好像複制粘貼到了此刻。

鐘暾拉開副駕駛車門，還沒來得及關上，一隻手将她也拉了進去，坐在自己腿上。

“我還有很多可愛的卡通創可貼。”程如箦笑，将鐘暾領口弄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