駛出小區沒多久,林長清一個電話打過來,開門見山地問:“鐘暾,沙發上這個書包是你的嗎?”
“啊?”書包?
鐘暾擡眼看後視鏡,後排隻有程如箦的白色雙肩包,孤零零靠在椅背上。
“哦,我的,我忘了拿……”
出門前,鐘暾将車鑰匙塞進衣兜,腦袋裡突然靈光一現。她探身看了看走廊,随手将提着的書包往沙發一丢,徑直走去放醫藥箱的抽屜邊,蹲下翻找起來。
林長清在房間裡換衣服,程如箦也還在卧室裡。
鐘暾快速翻出一卷創可貼,撕下一片,揣進褲兜裡。可惜,隻有醫用的了。
程如箦剛好走到客廳,就見她鬼鬼祟祟地阖上藥箱。
“你在做什麼?”
“啊!”鐘暾被她吓一跳,瞬間挺直了背。慌慌張張站起身,回頭看時,程如箦已站在她身後。
有些無措又心虛地别開視線,撫了撫胸口,長舒一口氣。“沒有……那個,我就是,找個創可貼。”
“創可貼?你哪裡擦傷了嗎?”程如箦單肩背着書包,低頭看着鐘暾無處安放的右手,憂心地牽起來仔細查看,沒有傷口。
“我沒受傷。”鐘暾一點點縮回手,尴尬地撓撓頭,打斷了程如箦試圖進一步檢查她手臂的動作。
“那你找創可貼做什麼……”
“就,帶着……有備無患嘛,嘿嘿。”
“嗯?”程如箦疑惑地歪了歪頭,看着鐘暾讪笑的臉,心裡一陣古怪。
備點創可貼倒也沒什麼不對,可是鐘暾明明知道自己書包裡随時裝有這類應急醫用物品的。于是她又覺得哪裡不對,微微蹙起眉。
“啊,九點五分,咱們該回學校了。”她不讓程如箦繼續問下去,看看時間,趕緊岔開話題。
“哦……等等。”程如箦果然被她帶偏,剛要放人,手掌又突然按在她肩頭。
鐘暾内搭的圓領白T領口有些寬松,邊緣處隐約漏出一抹紅斑。程如箦看見了,給她整理了下衣領,将自己昨夜縱火的證據完美隐藏。
嗯,這下誰也看不出來了。
“媽,我們回去了。”鐘暾向走廊走去,敲敲次卧門。
林長清剛換好衣服,頭發還沒整理好,她打開門,看見鐘暾和程如箦牽着手并排站在門外。
“我們先回去上課了,阿姨再見,您一路平安。”
“好。”林長清心裡升起些不舍,她輕輕拍了下鐘暾的肩。“回去路上開車慢點,昨晚下雨了,路滑。小茹,你看着點她啊。”
林長清轉頭看程如箦,想要像拍女兒那樣,也拍拍她的肩,可是手指卻猶豫着在鐘暾肩頭點了點,最後收回身側。
“知道了,媽。”
“好的,阿姨。”
林長清将兩人送出大門,又快速折回房間,一邊通知司機一邊整理着妝發。
臨出門前無意一瞥,她突然發現一個深藍色書包還躺在沙發上。她自己比當事人還急,問鐘暾是否要現在讓人給她送去學校。鐘暾聽起來一點也不在意,語氣閑散回答道:“不用了媽,那些書今天用不到,你快去開會吧。”
行吧。林長清又叮囑了她兩句開車注意安全,就挂斷了電話。
垂眼看沙發上的書包,她忍不住在心裡搖頭歎氣,正如大多數家裡有學生的普通家長——這讀的什麼書,連書包都能忘了帶。
提着自己的包,林長清腳步欲挪去門口,沒走出兩步又回頭,視線忍不住再次落在書包上。搖擺不定隻在一瞬之中,她咬咬唇,上前拉開書包拉鍊往裡看——
一本綠色封皮的教材、一本紫色封皮的教材、一個印有滕大校徽的作業本,還有幾頁塗塗畫畫的草稿紙。
小口袋裡有鉛筆、鋼筆、中性筆、橡皮……零零碎碎的文具。
純粹的書包。
林長清自己也不明白她想發現什麼,或者說不想發現什麼。
準備将書包複原時,餘光瞥見鐘暾還在草稿紙上畫畫了。她拿起來一看,是用鉛筆畫的很多個圓環。
戒指的設計草圖嗎?畫得很立體,不難看出來。戒指形狀各異,其上都有文字或者字母。
有的是斜體字母“Z”和“C”,有的是篆字“鐘”和“程”,但這些方案好像都沒有通過,被筆尖從圖案中央劃過。
對女朋友很上心啊,是打算自己設計了,去定做戒指吧。
林長清放回草稿紙,将書包複原,沉吟着向大門走去。戒指?情侶戒指嗎?那以後呢?
今早她沒開口問鐘暾的話此刻反複在她腦海裡回蕩——鐘暾,你有認真考慮過以後嗎?
*
“忘帶什麼東西了嗎?”程如箦隐約聽出來鐘暾是有什麼東西忘在家裡了。
“哈哈,是我的書包。”忘帶書包的學生毫無愧意,笑得眉眼彎彎。
出門的時候她沒忘記媽媽帶給爺爺的補品,沒忘記車鑰匙,沒忘記空出一隻手牽着程如箦,把躺在沙發上的書包給忘了。“完了,考試該不會翻車吧?”
“你好好學習自然不會。”程如箦手肘支在窗邊,手扶着額,輕笑着搖搖頭。
鐘暾也笑,她握着方向盤看着前方,即使今天天空霧蒙蒙,還是覺得心上一片晴朗。胸腔裡癢癢的,像有什麼在緩緩生長、膨脹,幸福的充盈感使她有些飄然。
好好學習,才可以娶到程小竹。嗯,嫁給她也行。
想到這鐘暾的嘴角越翹越高,餘光向右瞟,空出一隻手捏捏她的臉,玩笑道:“近朱則赤近墨者黑,我是不是被你傳染了,跟你一樣丢三落四起來。”
捏完她用指背輕輕地安撫,才收回手繼續認真開車。程如箦半天沒動靜,鐘暾在等紅綠燈時側頭看她。
程如箦看着前方,神情恍惚,像是真的在認真思考剛剛那句話。她想事情時不像鐘暾那樣小動作搓眉毛,而是安安靜靜的,整個人都有些缥缈似的。
“你真的在考慮啊?我開玩笑的——那個,我們中午吃什麼?”
程如箦的思緒被打斷,下意識便回答她:“都可以。不是,這才剛吃完早飯就想午飯了嗎?”
“提前想好,有備無患呀。”鐘暾輕笑,為自己佐證了先前那一片創可貼的合理性感到小小的得意。
“也是……”程如箦想想,問她:“四食堂的宮保雞丁怎麼樣?那個麻辣香鍋我也想試試……”
“嗯?”鐘暾聞言像發現新大陸一樣睜大了眼,詫異地看了眼程如箦。“你是誰,為什麼假扮我女朋友?她上次吃差點被辣哭。”
程如箦哭笑不得,收回撐在窗邊的手,将玻璃全關上了。“那都是去年的事了。而且,今天有點降溫,剛好适合嘗試一下。”
“冷嗎?要不等會兒先回宿舍換件厚點的外套?”
兩人穿着同款淺色寬松長褲和棒球服,内搭是一模一樣的棉質白T,四月初的天氣剛剛好。
“不冷,今天風不大。等下直接去上課吧。”
“哦……那,你這是吃辣基因突然覺醒了嗎?”
鐘暾想起宿舍第一次聚餐,程如箦□□鍋白菜辣得滿臉通紅的樣子,忍不住笑了。
那時候她是自己性格古怪的小同桌,自己是她眼中行迹可疑的新室友……如今,自己與她是情侶。
妙不可言。
“不知道,我還沒有試過。”
“我覺得應該沒問題的。”
“為什麼?”
車子緩緩停下,紅燈倒數69秒。
鐘暾轉頭看她,回想起年初那個被酒精浸透的夜晚,當時覺得酸苦不堪,而今回味是一種刺激的辣味。“酒精就很辣啊,這你都能喝,不能吃辣反而挺奇怪的。”
酒?程如箦楞了一瞬,被回憶擊中,眼睫像墜落的飛鳥般往下掉。每次想到曾讓自己的女孩哭了一晚,她就心疼得難受。
“鐘兒……”
“但是,以後不要喝酒了好嗎?喝酒不僅對身體有害,還會讓腦袋變笨啊。”
“啊?”
“這是有科學依據的,酒精會損傷大腦……”
“哦,好吧。”程如箦點點頭。
“所以?”
“不喝了。”
“真乖,有獎勵。”
鐘暾看一眼紅燈倒計時,還有半分鐘,她傾身湊過去,閉上眼。
她等待了兩秒,意料之中的如願。本該頒發獎勵的人此時心情仿佛中獎,微閉着眼,睫毛一顫一顫的,每一根都因着這個吻而歡喜雀躍。
小雨如絲如霧,臨近清明,空氣中有種迷蒙的傷感。道路兩側的梧桐樹,葉片幽幽地反光。一夜雨後,枝葉仿佛比昨晚更加繁茂了,此時是安靜而深邃的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