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兒……鐘兒?”卧室門開了,一道聲音從走廊盡頭傳來,随即有略顯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女孩似乎還沒睡醒,聲線有些低沉,還有着黏糊的沙啞。
林長清和鐘暾都倏地轉頭去看,隻能看見筆直的牆角線條。
乍一聽有人叫自己女兒“鐘兒”,林長清有些不習慣。所以她習慣性皺皺眉,視線偏轉,看着鐘暾的後腦勺。
鐘暾從小到大,她都是直呼其名的。此刻她忍不住開始反思自己,當年也給鐘暾取一個小名的話會不會更好?
她近來是越來越喜歡反思自己了。一件件、一樁樁,陳年舊事積灰已久,被自責拍醒,彌漫的塵灰總能讓她嗆到流淚。
明白了這麼多年,她與鐘暾的關系始終隔着的那一層是什麼——時光裡積攢的塵灰。
收回目光,林長清跟着在心裡輕聲念了一聲“鐘兒”。沒來由的歎息自心底冒出,随着呼吸無聲地消散。
鐘暾轉頭的同時應了一聲“我在”,随即蹭地站起身,向着走廊大步拐去。
眼睛像朝日将出未出的海面,在見到腳步還有些搖晃的身影那刻,刹那間鋪滿明亮的笑意。
快步走到近前,鐘暾松開肩上披着的小毛毯,為仍有些睡眼惺忪的人披上,再将她輕輕帶進懷裡。
“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我打算過會兒再來叫你的。”輕緩地撫着程如箦的背,鐘暾看她困倦的樣子,說話也放低了音量。
昨晚是幾點睡的?鐘暾不知道。在那樣的漆黑裡,時間流逝的快慢難以計量,也不太重要。
沉浸在溫暖潮濕的愛裡,唯一的計時方式原始粗糙——低沉緩慢的喘息,還有熱烈急切的喘息。
是鐘的分針和秒針,也是鐘的雙唇與指尖。
兩個人的原始交響,重合而成獨屬于她們的秘密時間。
“醒了你不在……”程如箦重又閉上眼,小小地打了個哈欠,腦袋埋在鐘暾頸窩便不動了。
鐘暾享受着她剛睡醒時的軟萌,甚至想就這樣抱着她,讓她再睡一覺,可惜不行。客廳裡,老媽沒動靜,不知道在做什麼。鐘暾一下一下輕拍着程如箦的背,想着該怎麼告訴她這件事。
“小四?”鐘暾貼着程如箦的耳朵小聲問,看她是否真的睡着了。
“唔……”程如箦回應她一小串含糊不清的鼻音。
“先醒醒好嗎?我跟你商量個事好不好?”親吻療法治療困倦不醒初見成效,她便又吻吻額頭。
“嗯?”程如箦費力将眼睛睜開了些,但看上去一副随時要閉上的樣子。
“我媽媽在客廳,咱們去跟她打個招呼好嗎?然後我們回房換衣服,準備吃早飯了。”鐘暾用僅兩人聽得見的氣聲問她。
程如箦下颌支在鐘暾肩頭,半眯着眼,點點頭。
“嗯?”很快她徹底睜開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對面客廳潔白的牆壁。
鐘暾剛剛說的是什麼意思?
大腦還沒有完全醒過來,剛剛輸入腦海的文字橫七豎八地排列着,無法拼湊出确切的意義。她從鐘暾肩上擡起頭,懵懵地看着鐘暾的眼睛。
——太可愛了。
鐘暾的心尖都要被她融化了,唇角牽起大大的上揚弧度,刮刮她的鼻梁,又捏捏臉,語氣鬼鬼祟祟的:“你丈母娘在客廳裡啦。”
話一出口鐘暾分心了,她忍不住想:究竟是丈母娘還是婆婆呢……
算了,随便吧。
程如箦回過神,身體肉眼可見地顫了顫。鐘暾看見她渾圓的黑眼珠向沙發的方位轉去,大概是因為什麼也看不見,隻好眨眨眼,抿起了唇,有些猶疑地看回鐘暾的眼睛。
渾身彌漫着一種易碎的氛圍,像雨裡淋濕的小貓,又冷又無助的樣子,讓人心疼。
“别擔心,我在。打個招呼就好……”她揉揉程如箦的後腦,随即将她額前有些散亂的頭發捋了捋。
“我找機會帶你趕緊溜。”她沖她狡黠一笑。
“我……”程如箦這下是真的醒了,她想想,搖搖頭,“不用,順其自然吧。”
“好。”
鐘暾松開她,準備牽起她的手往客廳走。程如箦擡手捏着小毛毯的邊緣将之褪下,想要重新披到鐘暾身上。“你穿這麼少,披上,别着涼了。”
“你也一樣啊。”程如箦的睡裙與鐘暾的相差無幾,鐘暾按住她的手。
“我不怕冷。”
鐘暾想說冷當然是一方面,還有另一方面的原因,你低頭看看胸口就知道了。
林長清在這時路過走廊,偏頭往裡看了一眼,随即門鈴也響了。
正在小聲拉扯的兩人頓時停下動作,一動不動地站着,對她行注目禮。
“孩子們,外賣到了,準備吃早飯了。”林長清笑笑,隻當是沒看見兩人身前的痕迹,若無其事地繼續往門邊走。
取過早餐,林長清關上門,折身返回。
兩人這時已經站在餐桌邊。女孩肩上的小毛毯被鐘暾按着,她微微欠身,聲音輕柔,耳朵通紅。
“阿姨您好,我叫程如箦,是,我……家在西城,父親是醫生,母親是老師,我們,我和鐘暾住在一個宿舍,我們,我是——”
她偷偷吸了口氣。
“是她女朋友。”
鐘暾的聲音同時冒出來。
“是我女朋友。”
兩人都一愣,旋即各自抿唇微笑。
“媽,她是我女朋友程如箦,你叫她小程或者小茹都行。”
剛剛鐘暾聽她繞來繞去,就知道她沒想好怎麼開口,便掐着點幫她把話說了出來。
異口同聲地在母親面前承認彼此關系,有熱血直往鐘暾臉上湧。她看看程如箦,程如箦與她如出一轍的臉色。
“嗯。”程如箦擡起頭看着林長清的臉,這才看清了她的長相——鐘暾長得跟她很像啊。
這麼一想,居然對這個氣場有些疏離的中年女人生出了幾分親切感。
“阿姨,謝謝您……”願意接受自己。
林長清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掃掃,最後停留在程如箦身上。「乍一看倒也挺般配的」
她臉上很快調整出得體的溫和又不失熱情的笑,點點頭,“小茹你好,我是鐘暾的媽媽。”
“你比我想象的還要漂亮啊,學習也比她好,我看鐘暾隻剩運氣比較好了。”
鐘暾聽見女朋友被誇,嘴角的笑藏也藏不住,直接咧開了。林長清自然看見了女兒這副德行,心裡忍不住一陣惆怅。
“阿姨您過獎了……鐘暾比我漂亮,她的長相遺傳了您……”程如箦越說腦袋越空,這樣的場合她不是很習慣。即使她說的是真心話,說完還是有些心虛臉紅。
“好了好了,大家都漂亮,媽你最美。那個,我們先回去洗漱了,我待會兒得早點回學校,老師臨時找我有事。”
鐘暾倒豆子似的說完,不由分說地拉着程如箦,準備溜回房間。
“是王教授……”程如箦信以為真,喃喃着。
“對對對,王教授找我有事。媽你先吃吧,我們這就去洗漱。”
林長清自然不會相信鐘暾的鬼話,她沒拆穿,任由鐘暾拉着程如箦回房間。
“阿姨,不好意思……”程如箦不忘回頭跟林長清歉意地點點頭。
卧室門一關,程如箦有種逃出生天的慶幸感。雖說跟鐘暾長得很像,林長清的氣場卻與鐘暾迥乎不同,即使是笑着,還是讓人有些不敢懈怠。
人一放松下來,就有種想要癱倒的欲望。
程如箦走到床邊,身體直直向前倒下,将臉深深埋進了被子裡。
“啊……”剛剛自己是不是表現得糟糕透了?
她的腳懸在半空,拖鞋直往下滑,最後紛紛無力地掉落在木地闆上,發出兩聲悶響。
鐘暾坐到床邊,輕拍拍她的背,見她沒動靜,便拿過襪子一隻一隻給她穿上。待她重新回身去看,程如箦依舊一動不動,隻有右手食指小幅度地摳着被面,整個人失去了理想的樣子,令人心疼,還有點想笑。
“乖,頭擡擡,我看看鼻子有沒有摔紅。”鐘暾手扶着程如箦的後腦輕輕翻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