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也是。林晗沒否認,但也不敢肯定。
感受到注視,林長清移回目光,看着林晗微微一笑。
林晗頓感頭皮泛起一片酸麻,趕緊垂下了眼睑。大清早的,這世界怎麼了?
呆滞地哽下嘴裡還沒完全嚼碎的食物,她決心做一隻鴕鳥,隻要撐到回學校,可就天高任鳥飛了。
藍色短發随着低頭,一绺翹在半空,頗有些滑稽。林長清看着林晗頭頂搖曳的呆毛好一陣,笑笑,随即悠悠别開眼神。
庭院一角種着一叢多肉,這麼些年,早已從當年的小苗長成了老樁。喜歡往家裡撿小貓小狗小綠植的小學生,長成了一米七幾的成年人。
滕州家裡的露台空空蕩蕩,鐘暾不會再撿小植物回家了,她什麼也沒種。随着年歲增長,她與自己的交流也變少了,自己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學會的做飯、不知道她何時情窦初開、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安好……
林長清深吸一口氣,感傷的情緒就像今天密布的陰雲無法驅散。她在心底無聲歎氣。
昨晚跟林長益吵完架,林長清發了會兒呆,翻找出許久不聯系的鐘嶽陽,向他索要鐘家保姆的微信。
今天一大早,宋珏終于通過了她的好友請求。
蛋黃還是太老了,林晗快被噎死。她端起手邊的玻璃杯,快舉到唇邊才想起不對,手頓在半空中。
她望着水杯進退兩難。
“喝吧,是豆漿。”林長清餘光瞥見,提醒道。
暫時收回思緒,她側身去看林琦飯吃得怎麼樣了,順手抽過紙巾擦了擦糊花的半張小臉。
“嗯?”林晗抿了一小口,果然是溫熱的豆漿。小姑記得自己乳糖不耐,特意給準備了豆漿啊。
原本還有些繃直的後背徹底放松下來,她安然地往後靠了靠,喝了半杯豆漿。
“什麼時候把頭發染了?”
林長清記得前不久一起吃飯,林晗還是黑長直,一陣子不見,就畫風突變了。
“上周。呵呵……”林晗唇邊還染着一圈乳白,她趁機抿了抿嘴。昨天林長益已經對她的頭發大加撻伐過了。
“哦。”顔色是挺惹眼,可是看久了,倒覺得有幾分帥氣。畢竟自家孩子都長得漂亮,留什麼發型都好看。
她心裡有些滿意,面上沒表現出來,不經意地接着問:“什麼時候談的女朋友呢?”
年初她的好大女出櫃不久,林長清為了多解一些這方面的知識,在工作之餘看了點同性題材的電影。大概在三月,她看了一部……誰的生活來着?
片名忘了。印象很深的是,有個女孩留着一頭淺藍色的短發。林晗的頭發比她稍長,但風格大差不差。
這電影尺度倒不小,看的時候她還暗暗揪心過,不知道自己女兒是否會像她們一樣?可是鐘暾才十八歲啊。
直到清明回到滕城,在夜裡——她懸着的心終于死了。
第二天她時不時感到恍惚,腦海裡PPT似的回放着畫面。
算了,扯遠了。她止住飄散的思緒,低低地清咳一聲。
林晗重新端起剛放下的玻璃杯,低頭戰術性喝了一口豆漿,心想:來了來了,這是要秋後算賬了?
“上周。”她瞧着林長清的臉色,謹慎地回答。
果然。林長清心裡莫名其妙浮現這兩個字。
林晗小臂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渾身涼嗖嗖的。
好在林長清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糾結。
“哦。再過兩個月就畢業了,你準備做什麼?去上班?還是繼續搞你們那個樂隊?”
林晗悄悄松了口氣,很快又繃直背。“我要……去西城工作。”
林長清眉頭一下子蹙起,“西城?為什麼?”她坐直了,手搭在餐桌邊,指尖有些急促地敲着桌面。
“就算你不想去你爸的公司,來我這裡也可以。要是實在不想待在家裡,榕城還有這麼多公司,你為什麼要去那麼遠的地方?”
她指尖忽然停住,停下追問,若有所思地盯着林晗。
林晗端着豆漿的手忍不住發抖,她放下玻璃杯,雙手撐在腿上,垂眼看仍有顫紋的水面。
散發出這種氣場的林總太駭人了,面對林長益的暴跳如雷,林晗尚能裝瞎看不見輕巧出走,而被林長清這樣凝視着,她感覺呼吸有些滞澀,下一秒就要半身入土了。
鐘暾長這麼大也挺不容易的吧……
“我……”
“你女朋友,是西城的,對嗎?”林長清淡淡開口。
“……嗯”林晗沉默了一陣,點點頭,鼻尖哼出小聲的回應。
昨晚林長益也問了同樣的問題,得到了同樣的答案,還附贈出櫃驚喜,他沒忍住把杯子都摔了。
林晗眼珠往下沉了沉,死死盯着桌下瓷磚,突然想就地挖個洞遁走。
對面林長清安靜得可怕,她偷偷往上看,沒敢直視林長清的臉,目光隻略略掃過桌面——還好,都是些不值錢的碗碟水杯,砸了也不心疼。
“媽……媽……”林琦稚嫩的聲音突然出現,打破仿佛持續了半個世紀的靜寂。
林晗如刑滿釋放一般,向她投去感激的目光,這一刻她不是妹妹,是天使寶貝。
林長清抽過濕紙巾,默不作聲地給林琦擦臉擦手。
擦拭完了,開始整理兒童餐椅的台面、碗勺,最後解開林琦胸前的小圍巾。
氣氛在無聲的舉止裡再次陷入僵化,林晗唇抿得直繃繃的,一動不動坐在椅子上。
她等了很久終于等到一聲輕歎的鼻息,就見林長清抱着林琦站起身,臨走不忘回頭看她:“你也長大了,做決定之前,還是先好好考慮下吧。”
林長清離開桌邊,準備回房間補補覺,雖然她不認為自己還能睡得着。
人到中年,擁有良好的睡眠是件很可貴的事。
昨晚她不知道自己睡沒睡,隻是偶然一睜眼,已經早上七點了。
林琦乖乖縮在她懷裡,小手扒着她的臂彎張望餐桌旁姐姐的背影。
就目前來看,隻有這個小家夥最省心。
是的,鐘暾以前讓她感到省心,或許是自己根本不夠了解。是自己的疏忽失責。
遠在滕城的鐘暾此刻一定還沒起床。林長清知道的,節假日她總會賴床。
她向宋姐打聽鐘暾近況,對方倒是熱心,聽聞是小鐘母親,便倒豆子般一五一十地說了。
林長清将那頭一條條語音轉成文字。
「孩子們都還在睡呢。鐘叔最近身體還好。」
「其它倒也沒啥,就是倆孩子昨天出門騎車又把腿給摔了,好在都沒啥大事,哎,總是磕磕碰碰的……」
「又?哎呀,她去年有次回家,額頭上好大的傷疤呀,難怪前一周突然說不回家了,估計是怕鐘叔看見。吃飯都戴個帽子。」
「懂事的呀,還跟我學廚,還會自己做飯呢……」
「吃了吃了,你吃早飯沒有呀?」
……
腳步聲緩緩穿過餐廳,踩在空曠的樓道上“咚、咚”作響。林晗坐在餐桌前望着剩了小半杯豆漿的玻璃杯陷入沉思,聽見身後又傳來林長清的聲音,她回頭看。
“你們,有認真規劃過未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