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婵捧着茶杯,開門見山:“實不相瞞,我有一事相求。”
斜着身子望向窗外的人聞言後終于來了點興趣,分出些目光給她。
葉掌櫃的視線落在謝青珏身上:“我聽說過你,灏州謝家,顯赫大族。現任謝家族長的妹妹,就名為謝青珏。”
謝二挑了挑眉:“原來掌櫃知道我。”
“不知掌櫃想求什麼?”
葉婵正欲說話,突然聽聞一陣腳步聲,一個秦玉兩人不熟悉的半大女孩端着陶瓷罐跑了過來。
她瞧着有些内斂,見衆人都看向她,便小小地抿嘴笑了下,将陶瓷罐打開,裡邊瞬間飄出果香。
女孩為衆人一一倒滿茶杯:“是新鮮的李子汁,按照謝前輩的做法放了許多糖。”
謝二毫不吝啬誇獎之語:“多謝,你們的李子汁确實好喝。”
葉蘇荷唇邊的梨渦若隐若現:“前輩們喜歡就好。”
安靜飲下果汁,葉掌櫃未出聲,眸色溫軟地目送女孩輕快走遠,良久沒回過神。
秦玉将一切收入眼底,一手支着頭,晃了晃茶杯:“你想求的事與她們有關吧?”
葉掌櫃垂下眼簾:“是,我想求二位将她們帶走。”
“這些孩子都是我撿回來的孤女,一直在客棧裡做工謀生。但局勢有變,若非二位出手,恐怕她們夜間便要因我而……慘遭禍事。”
思及夜間的場景,葉婵的請求也算是情有可原。
然而,謝二沉默片刻,委婉歎息:“葉掌櫃,我與玉兒此行将前去青州,恐怕……”
葉婵瞬間明白她的言外之意,立刻道:“不必随身帶着,這些孩子很懂事、也很勤快,隻需給她們安身之處,讓她們當個雜役就是。”
掌櫃揮手布下隔音陣,起身深深行過一禮,言辭懇切:“夜間認出謝道友後我便一直想着這件事。謝家赫赫揚揚,或許容得下幾個雜役。”
“我亦知此時說這些太過唐突,也未免有些強人所難。若二位答應,我願奉上數條位于烏衣鎮的靈礦。”
烏衣鎮乃辰州靈礦聚集之所,烏衣鎮的數條靈礦何等珍貴?
話已至此,與其說是請求,不如說是交易,而且是筆便宜謝青珏一方的交易。
秦玉聽了半天,冷不丁地看熱鬧不嫌事大般努嘴道:“答應呗,靈礦呢。”
謝二無奈地瞟了她一下,示意她不許搗亂。
姑娘先将掌櫃扶起,指尖輕點桌面,認真思量片刻:“幾個孩子,謝家确實容得下。”
“掌櫃的私事我不欲探究,但這幾個孩子……”
葉婵聞弦知雅意,認真添補:“道友放心,我可對天道起誓,這幾個孩子與我所惹禍事并不相幹,她們都是身世清白的孤女。”
她倒體貼,又說:“這些孩子是我給取的名兒,現在随我姓葉。若有幸做謝家雜役,便叫她們都改名換姓、掩去面容,與我徹底斷開幹系。”
體貼得謝青珏都不禁汗顔,連忙婉拒:“何至于此,有掌櫃這一席話,我已信了,不必為難孩子們。”
天道起誓後未遭法則懲處,可見所言非虛。
“至于是當雜役還是做門生,得由家主來決定。”
葉婵不顧阻攔,又是端正一拜,面色肅穆:“自當如此。”
這便算是定下,葉掌櫃給小蘑菇們找好庇護之所,謝二小姐也為謝家阿姊賺回幾條靈礦。
二人皆心滿意足,當即簽下天道契約。
談話間,幾個小二聚在櫃台處探頭探腦地朝這邊望,掌櫃回過頭,揮手撤去隔音陣,揚聲催促:“快快将好菜端來。”
那邊的小蘑菇們擠擠攘攘,立刻應好,鳥獸逃散般各自走開,不一會兒便端來熱騰騰的菜。
掌櫃釣來的魚被做成兩樣菜式,皆鮮美無比。
秦玉若有所思地側眸透過窗戶望向街道遠處,輕輕放下筷子:“來了。”
來了?
謝二不明所以,茫然擡頭左右看看。
暫且沒人理她,秦玉問葉婵:“看來是被賣了,還不跑?”
雖然不知道這位神秘的秦前輩是如何得知自己的事情,但如今嘴硬已經沒有必要。
葉掌櫃也放下筷子,手指不動聲色地拂過腰間龍紋配飾,将之收起。
順着女人的視線看去,葉婵臉色微黯,搖頭:“總得做個了結。”
秦前輩倒也并非無所不知,難得好奇:“城主真是你殺的?”
此事說來話長,葉婵苦笑:“我确實想殺他,但去的時候人已經死了。”
一直雲裡霧裡的謝二聽明白了點兒,不由得震驚:“不是你殺的?那他們來抓你做什麼?你不會還準備認罪吧?”
葉掌櫃難以解釋,隻得沉默低頭飲下一杯李子汁。
或許是她的原因,滿嘴盡是苦澀。
謝二着實想不通她這是為了什麼,剛想要勸一勸,就聽葉掌櫃驟然問:“秦前輩與謝道友可有愛侶?”
秦玉沒料到還能扯到自己身上,漠然否認:“沒有。就算有,她若背叛我,便算不得愛侶。”
葉婵啞然失笑:“秦前輩的性子倒是果決、愛憎分明。”
她分出些心神,發現坐在一旁的謝二小姐正偷偷斜眼瞄着女人,聽聞對方沒有愛侶後眉間無意識一松、規規矩矩收回視線。
曆經情事的掌櫃心下了然。
不過畢竟是别人的私事,她不欲說破、也不欲摻和,僅當做未曾察覺罷了。
秦前輩回答了,謝道友也不該藏着掖着。
但謝青珏才張開嘴就聽客棧門口突然傳來道粗犷吼聲:“城主府都察院辦案,葉靈婵何在?”
果然被賣得一幹二淨。
葉婵阖了阖眸,快速取出把雕刻着金色龍紋的靈鑰遞至兩人跟前:“烏衣鎮靈礦的鑰匙。”
她朝那些站立在客棧中的女孩瞥去,輕聲道:“這些孩子……就拜托二位了。”
身着黃袍的幾個修士氣勢洶洶踏進客棧,為首的男修已吼到第二遍。
不等他問第三遍,葉掌櫃起身撫平衣襟,從容行去:
“葉靈婵在此。”
那群半大的孩子全部放下手中活計,面色冰冷地擋在客棧大門内與都察院的人對峙,此時見葉婵主動走出,性子沖動些的兩個女孩下意識想要出聲,卻被葉南枝幾人用靈力堵住嘴巴、拉到身後。
葉婵沒有背負長弓,腰間空空蕩蕩,走至都察院衆人面前平靜詢問:“敢問諸位因何事找我?”
為首的高個子男修目光冷厲,右手按住刀柄:“葉靈婵,葉氏遺孤,我們懷疑城主之死與你有關,還請你與我們走一趟。”
他身後幾人也紛紛握住兵器,蓄勢待發。
這哪裡是請?
可葉婵毫無反抗,任由他們将自己包圍,順從跟随他們離去。
謝青珏觀望良久,放在桌下的兩條腿動了動,剛有起身的趨勢,便被秦玉一把按住肩膀,死死定在原地。
女人低斥:“老實點兒,别多管閑事。”
都察院的人離開後客棧裡的氛圍稍有好轉,議論聲卻愈發大。
謝二發現那幾個女孩大多紅了眼,難免有些不忍:“原來她說的城門很快就能開是這個意思。”
可惜,若是這樣,恐怕葉婵沒法兒來通知她們了。
秦玉嗤笑于謝二小姐的心軟與天真,有些煩躁,不願她做出這般多愁善感的蠢樣,便淡淡告訴她:“葉婵死不了,人家可比你聰明多了。”
“你怎麼肯定她死不了?”
“夜裡的那波人不是城主府的,是聖山的。”
謝二愣怔,聲音不覺低下:“聖山的?聖山的人抓她做什麼?”
秦玉靠着窗戶,目送那些人浩浩蕩蕩地走遠:“辰州葉氏是當年據說因魔物侵襲而覆滅的淩霄閣閣主葉辭歸一脈。”
“葉辭歸以箭術聞名天下,本命法寶名為太初弓,另手握淩霄秘境的鑰匙——太初法印。”
謝青珏漸漸回過味,想起秦玉曾經叫破的那把弓的名字:“所以太初弓和太初法印都在葉婵手中。聖山的人想要,城主府那邊把她捉去頂罪,也未嘗不想要。”
還沒笨到底,秦玉不置可否:“她死不了,但日後必定不會太平。估計她剛才也在賭,賭真正殺害城主的人會不會拿她頂罪。”
“無論如何,這些孩子若繼續跟她沾親帶故,恐怕會越來越危險,所以猜到你身份後才急着将人托付給你。”
城主府想要,聖山也想要,可太初弓和太初法印都隻有一個,究竟該給誰?
霸道如聖山,又怎肯寶物流落他人之手?
原來是心有城府,白操心一場。
謝青珏看看自己手裡的靈鑰:“幹脆雇镖客把她們跟靈鑰一起送回家吧,謝家不至于容不下幾個孩子。”
秦玉對她的決定沒有異議,看着外邊漸起烏雲的天,眸色微閃。
葉婵,葉靈婵。
她自然不會死,畢竟秦玉第一次見到她時,她已是荒域幾大領主之一。
也是秦玉殺上聖山的同盟。